返回铁匠铺(1 / 1)一朝素歌谋君心首页

就在云悠顾自发呆之际,身旁的冷牙突然一只手掌贴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整个人都用力地摁进了怀里,随即只闻得一缕幽淡的花香扑鼻。待被放开时,映入眼帘的是他尖削的下颏,还有那面向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条巷子口,神情不怎么轻松地侧脸。  刚才发生过什么吗?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道两旁堆砌满杂物,空无一人的巷口,云悠心中正疑惑着,却反倒看见冷牙侧过脸冲她微笑。  “布择要去哪里?”心里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在冷牙的身后却见布择向那条巷子走去。正打算跟上,又再次被他把住了肩头,朝巷口的反方向一转身。  “有一些事必须交代他去办,我们先去客栈,稍后再等他来会和。”低头注视着她,他嘴角神秘抿笑。  看一眼他温和的双目,云悠一时弄不清楚他的葫芦里到底又在卖什么药,只得跟随他的步伐来到今天的目的地——泰虹客栈。  站在客栈门前,冷牙仰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道。“应该差不多快到巳时了,我们出门前都还没用过早膳,这下正好。”  “等等。”  “怎么了?”他奇怪的看着欲言又止的她。  “我想先去对面的铁匠铺里取点东西再过来。”云悠转身手指着与客栈刚好相对,被两家门面气魄的商铺挤得有些凄凉,形态卑微的蹲在巷子边口,门前连个幌子也没有,一间破烂不起眼的铁匠铺。  冷牙虽不明白,却还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过去。  “师傅,来客啦。”他们刚走到门口,一个同样也才从里屋出来,长相青涩,看似伙计模样的少年便对他身后那块挂在门框上,已是千疮百孔的青黑色幕帘大声嚷道。  少年话音刚落,一个声线粗狂,但透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即从幕帘后毫无收敛地朝外张扩开来。随后只见一个膀大腰圆,颏下胡子拉碴,身穿灰色短袄,身体线条与他粗糙的嗓音相形一致的黑脸大汉动作鲁莽的掀开布帘,满腹牢骚地走了出来,一边抱怨,还一边使劲打着哈欠。  “你就是铁匠师傅吧?”还没等大汉来得及看清,云悠就主动移步迎上去。“前些日子我派家奴来这里订制了一把匕首,不知今天可否取回?”  “呃?”身体里的瞌睡虫还未完全撤退的铁匠师傅,睡眼惺忪的看着面前这个气质儒雅,相貌清秀的白衣公子,虽然乱糟糟一团的脑子里尚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仍是暂且闭上了那张骂骂咧咧的嘴。  “师傅,这位公子说的应该是这一把。”幸好这时那位少年双手捧着一把髹金刻花的匕首走了过来。“初五那日有一位老先生来铺子里说要请师傅为他家公子打造一把匕首,并留下了三百两的押金。”  “哦……”铁匠轻声应着,似是懂了,可看样子还是压根什么都不明白。他独自皱眉困惑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那位老先生时间催得紧,所以我都是连夜赶制,前夜才和徒儿熬完最后一宿将鞘饰完成好,公子你瞧瞧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经少年一提醒,睡意朦胧的铁匠才终于有了些清晰地意识,一改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开始态度热情起来。他转身从少年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匕首再呈到云悠面前。  经少年一提醒,睡意朦胧的铁匠才终于有了些清晰地意识,一改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开始态度热情起来。他转身从少年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匕首再呈到云悠面前。  从铁匠手中接过匕首的云悠不由眼前一亮,立马神色欣喜的赞叹道。“师傅好手艺,这鞘上的雕刻真是巧夺天工啊。”  听得一声称赞,铁匠也变得很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挠着后脑勺,傻乎乎的乐呵着。“哈哈哈哈,公子哪里的话,我祖上三代都是做这门活计的,传到我这代自然也不能白白糟蹋了这块招牌。”  “之前我让家奴送来三百两作为押金,这是按照事先说好,追加给你的三百两。”握着匕首爱不释手,云悠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少年手中的托盘里。然后再转身回到冷牙身边,双手捧着匕首举近他眼前,一脸抑制不住地兴奋道:  “姐姐,这是我特意要送给您的,喜欢吗?”  “唔……”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这段话,冷牙双目茫然一滞。而且从她嘴里叫出的那声,听似异常诚恳还不乏亲热的“姐姐”,也一时叫他为难,不知答应与否。  礼物?  就算这是今天出巡中的一环,那么这个礼物不是胭脂水粉,不是珠宝首饰,抑或其他相对比较柔和,更适合女儿家的东西……  而是一把匕首?  这女人,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难道姐姐不喜欢吗?”见冷牙半天没吱声,云悠精神的眸色又不禁暗了下去,神情失落的撅嘴嘟哝道。“上次在花园里姐姐明明就说很想要一把匕首护身,可是爹爹不肯,我这才让老管家偷偷出来为姐姐订做的。”  “呃,不是,那个……我……”看着她眉眼低垂,楚楚落寞的模样,冷牙受不了的心里一紧,顿时只觉一股罪恶感溢满胸间,可他支吾了好几声,也不晓得要如何应她。  关键不是在他喜不喜欢这把匕首的问题上,而是她的那声“姐姐”确实让他难以启齿。还有那认真,好像真的因他的沉默而受伤的左眸,所谓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他不否认那一刹,她逼真的演技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能诡异的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她的姐姐,他冷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所以不应,她的表情让他极不舍。可应了,好像这场戏就变成了铁定的事实,他真的从夫君的身份一下“哐当”掉落到姐姐的地位,这种怪怪无从言语的感觉,他没法接受。  但就在他为一声“姐姐”纠结不已时,一种比这还要难受、恼火数倍的不自在感突然闪电窜遍全身,依着身体的反应抬起头,却见云悠的身后,那里站着的铁匠正两眼亮晶晶的瞅着他咧嘴傻笑。  见状,冷牙忍不住身体抖个激灵,便立马神色慌张的撇过头去。视线胡乱的落在置放于店铺左边角落里那台炉膛冰冷的烘炉上,双拳紧握。  可看着面前仍在等待他答案的云悠,他胸口随之又是一紧。索性眼一闭,咬牙狠下决心,拉起她的手腕,只说了一声“喜欢”,就飞也似的逃离了铁匠铺。  泰虹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里,一张靠窗而置的八仙桌上,云悠单手撑颌,侧头注视着外面行人往来的街道,嘴角嚼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从铁匠铺出来后,那令她忍俊不禁的一幕一直在脑海里来回过了好几遍,尤其是冷牙当时那张只能被称作“狼狈”的脸……五根细若纤葱的手指用力握在她的手腕上,埋着头也不顾看前方就猛地一头扎进了客栈敞开的大门里。虽然被他牵在身后感觉不出什么,但从耳边“簌簌”呼啸划过的风声还是无形中彰显了那股汹涌威吓的气势,或许喻其是一阵骤然刮下的龙卷风也不为过,因为看一旁吓得目瞪口呆的掌柜和店小二就知道了。  只是可怜了掌柜那副看上去本来就没长二两肉的身体,颤着干瘦如柴的双臂,老脸刷白直往地上掉色。若不是冷牙率先拿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说单独要一间房,被吓得恐怕只剩半条命的掌柜差点就开口差店小二去通报官府来抓抢匪了。  不过,笑归笑。这样惊慌失去冷静的冷牙还真是稀奇得很。  “从剑身的炼制,还有这鞘上下笔收刀的纹路来看,的确是带几分姚家的痕迹。我曾从书中看过,绝不会有错。”桌子的另一端,坐在云悠对面的冷牙手里掂着那把匕首反复观察着,纤长细白的手指从上面轻轻抚过,清澈的眉目间流溢着自豪,语气坚定道。“姚家在兰荠虽算不上什么名门世族,但世代都是以铸铁为生,而且手艺精湛,堪称无双,即使与以青面雕刻闻名的丠殷相较也是难分伯仲。他们的族规规定每个本姓师傅只能收两个外姓为徒,还必须是兰荠人。所以若是没有拜过师门的外人,是绝对学不来这种手法的。”  “楚大人说这种事你一眼就能辨出真假,果然如此。”从窗外收回视线,云悠转过头眼神欣赏的看着他。此时的他,思绪沉着细腻,已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对那把匕首的鉴别上,没了刚才的浮躁。  “可是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姚家人从来都是隐居城外山郊。两年前我曾多次出城去找过这家人,本想请他们为我量身打造一把戟,却屡遭谢绝。”  “因为他们的祖训是唯兵器不造?”似乎是对冷牙的话有了充分了解,云悠面目平静,口齿淡淡地说着。  然而冷牙对她的说法也只是微微点头默认,并不吃惊,依然埋头专注于手中的匕首。有些自言自语地道,“怎么这次突然在城内张罗起店面了?”放下匕首,他开始抬起视线望向窗外,黛眉紧锁,眼神凝重。“这里有一家铁匠铺我是知道,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是姚家的人。”  “这不奇怪,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属于姚家。只是这把匕首确实为姚家所造而已。”  “怎么说?”  看着一脸自信满满的她,冷牙心里倒是糊涂了,毕竟从出门到现在她一直在卖关子。可她正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是店小二送茶点来了。  “小二哥,我有一事请教。”她冲颤颤巍巍,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店小二问道。  “哟,这位公子,请教可不敢当,您有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就可。”本来对先前楼下冷牙大闯一事还心有余悸的小二,这里见云悠穿着不俗,态度更是其他贵客少有的亲和,受宠若惊的他在桌上放好茶水后,就站在桌旁哈着腰,一脸未定的惊魂立马换上讨好的谄笑,恭恭敬敬地回起话来。  “你认识对面那家铁匠铺吗?”云悠笑着点点头,手指着窗户对面的铁匠铺道。  小二向前倾身踮起脚后跟,伸长脖子随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后稳定身形回道。“认识,不光认识,还熟络得很。那铺子里的师傅名叫张二魁,因为他脸黑,所以平日里这条街上铺子里的其他掌柜都习惯叫他张二黑。”  “哦。”听完小二的介绍,云悠即了然似的又点了点头。“那么你知道这张师傅可有什么来历吗?”  “恩?来历……”小二眼珠朝天,模样认真地思索起云悠的问题来。“倒是有过这么一回。那天夜里打烊后,小的与那绸缎庄的两位小伙计,还有对面铁匠铺的伙计一起偷着喝酒。哦,小的忘了告诉公子,那铁匠铺的小伙计叫翘三,翘三是我们其中最先醉倒的一个,之后他就开始胡说酒话了。什么他师傅是出师于城外最有名的铁匠姚家……”  “他是这么说的?”小二正说到兴处,云悠就一人快语的打断。  “恩……”小二点头如捣蒜。“小的酒量好没醉,当时记得可清了,他就是这么说的。”  听见小二的话,云悠和冷牙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互不交言。  “公子您别上心,这话任谁听了都假。”常年在这客栈里跑腿,小二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快速且细微地抓准云悠一个眉头微蹙的表情,并心领神会这个表情背后可能的意思,即附言迎合道。“姚家是谁?那可是我们兰荠国内出了名的神匠,不知有多少人来到章敕想要拜师学艺,但都统统吃了闭门羹。别说一个区区的张二黑,听说就连王爷的帐都不买。”  看小二说得口沫横飞,好不畅快。云悠微抿菱唇,带着忍笑的眼角偷偷瞄向对面因小二的话导致俊脸有些抽搐的冷牙。再装作无事的回过视线对小二道,“那么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吗?”  “两年前。”这次小二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似是很有把握。“当时小的刚来这家客栈做活计没过几日,他们就在对面开起了铁匠铺。平时找他们烧个菜刀铲子倒是极便。”  “哦,是吗?”云悠顿住没打算再继续问下去,掬笑的眼眸意味深长的与冷牙交换了个眼神。后从怀中掏出一些散碎银两放在小二面前的托盘里,道。“这些是给小二哥的打酒钱。”  低头看着盘中的银子,小二喜出望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忙点头哈腰,激动得直冲云悠道谢,“请二位慢用,小的待会儿再来为二位上菜。”说完就小鸟一般轻盈地旋出了房间,与进门时候比起来,那叫一个身形敏捷。  “有劳。”云悠言辞有礼地道,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这份良好的修养。  “怎么样?”待小二出去带上房门以后,一直未语的冷牙这才开口道。  “恩,八九不离十。”云悠转过身收起嘴角的笑容,点头正色道。“楚大人派出去回来的人也说,是大长老亲口告诉他姚家已经有三年没再收过任何一个外姓徒弟,因为就算所有徒弟都是兰荠人,也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同心,总有那被管不住心的人。”说着,目光再次飘向窗外,眼神黯然,若有所思。“七年前姚家驱逐过两名反叛弟子,自今下落不明。”  “或许正巧被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个。”冷牙道。  云悠只是一如之前那样点点头,单手端起面前桌上温热的茶杯,看着清绿的水底沉着的两片茶叶,自顾的细细品着,没再说话。  “他还真是算计周到,这间破旧的铺子,暗地里应该也能为他的军队造出不少兵器吧。”右手支在桌上撑起下颌重新侧头眺向窗外,一眼不眨的看着铁匠铺,眼底深邃看不出情绪。空闲的左手则是无趣的玩弄着匕首。“明知我们要杀人,还这样大摇大摆的利用姚家手艺炫耀。”  云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后又阖下,上唇衔着杯子的边沿,搭着嘴皮子含含糊糊地说。“既然王府内还藏有靶贺的人,也就是说我们的计划可能被暴露了。这个铁匠只是在代替传话给我们,靶贺王已经亲自来到章敕了……或许是想看谁赢谁输吧,这很符合那位王的作风。”  同时云悠也在心里将冷牙暗暗赞许了一番。他真的很聪明,很有头脑,所以事先她压根不必浪费唇舌与他讲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要通过经历过程中的几个微小细节,他就能轻易判断出整体的局势,作出相应对策。  这就是兰荠的王,她所需要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这番想法也正是冷牙对她的欣赏,而她选择闷在肚子里,他则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你的做事风范有时真的很让我佩服,关键决策的时候一点也不优柔寡断,反倒像男子一样果决。每次都能带给我不同的惊喜,所以近段时间我总是在想,也许我们之间是天意,甚至庆幸你能做我的妻,而不是别人。”  耳边静静地听着他熟悉的嗓音传来,盯着茶水的眸子微微一怔,也暂且停了喝水的动作。愣了一会儿,卷翘修长的睫毛只随着眼皮的动静轻扇了两下,她仍是没有抬起头来,然后整间房里只听得“咕咕咕”……类似茶水煮沸的声音。  云悠低头不语。  冷牙眼神专注,认真地注视着这样沉默的她,一颗悬吊的心经历了一场颠簸不小的沉浮后才忐忑坠下,但并不安稳。  她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却让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轻松还是沉重。其实刚才的话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仅是想对她说的所有话中极其微小的一角,结果果然被她这样给拒绝了。所幸他害怕吓着她,害怕破坏二人现存的关系而保留的部分,只怕一旦说出来,她会立马嚷着要回术邺去见卫锦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