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方的确是有学问的，并非是草包。　　　　宋雪岩被迫跟着他破题破了一上午，倒也没觉得很无趣，罗方口才好，舌灿莲花这词用他身上都不夸张，加上那满腹经纶，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竟然能把原本很无趣的破题，都说得有趣起来。　　　　.　　　　一晃就到了中午，罗方便自然而然问宋雪岩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等下午再回来继续看书。　　　　宋雪岩和罗方聊得开心了，便一口应了下来，就和他一起出了国子监，往旁边的咸鱼胡同找了个小馆子坐下吃饭。　　　　在饭桌上，便自然而然聊起了策论之外的事情。　　　　罗方笑道：“我是明年开春就要准备春闱了，现在临时抱佛脚多看一些书，希望明年的试题不要太难才好。宋郎你呢？”　　　　宋雪岩除了说过自己的名字，还没说起别的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此刻听着罗方问起来，便实话实说道：“我大概也就是在国子监念书，去会试是不太可能了。”　　　　罗方愣了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宋雪岩，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宋雪岩的身份——这样穿着打扮，学识谈吐，但又说自己不太可能去会试，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宋雪岩家世不凡，且家中有人目前就手握实权，他不去会试，全都是因为要避嫌。　　　　.　　　　避嫌这个说法，大家多数时候是心照不宣。　　　　倒不是说家里面有人做官了就不能去科举不能读书了，而是假如你亲爹是礼部尚书，还就管着科举这块，你跑去考个会试还拿了好名次，就算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也会有人出来说你这名次来得不正当。　　　　于是这些个达官显贵之家，多数是会选择在家里面已经渐渐从这些关键实权官职上隐退之后，才会开始征战这科举之路，也省得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和贫门子弟抢饭碗之类。　　　　当然了，这些也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做法，要是硬有那想证明自己的人，非要在自己老爹做宰相的时候跑去考个状元，那自然谁也拦不住。　　　　.　　　　罗方眨了眨眼睛，倒是没因为面前这个显然出身不凡的宋雪岩多添几分不安或者忐忑，他只笑道：“能认识宋郎，那倒是我的好运来了。”　　　　宋雪岩嬉笑道：“都不问问我出身如何，就要说自己撞着大运了么？”　　　　“宋郎愿意说，我便愿意听。”罗方道，“假如宋郎不想说，那我也不会妄自猜测。”　　　　“你这人倒是有趣得很。”宋雪岩笑道，“心思通透也不迂腐，竟然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一心苦读不问世事的读书人了。”　　　　“哪里能不问世事？不问世事的都饿死啦！”说着这话的时候，恰好跑堂的把两碗阳春面给端了上来，于是他抽了一双筷子递给了宋雪岩，然后自己也拿了筷子拌了拌面条，接着又道，“不问世事，就没钱吃东西啦！”　　　　“哈哈你说得有理。”宋雪岩倒是很喜欢罗方的坦诚和直白，“所以你现在除了准备会试，平日里看看书？”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他当然是知道罗方跟自家妹子一起在仙居社做小工的，此刻一问，便只为了试探一二。　　　　罗方笑道：“哪里，我要是家里有钱有田，那就一门心思念书啥都不管了，可我家又没人又没田，不干点活都要被饿死，所以当然是找了个小工做着。幸好是在京城，各行各业都十分发达，我就在书社那边找了一家大方又有趣的，一边研究现在大家为什么这么喜欢听书，一边做个小工赚点钱。”　　　　“是什么书社？”宋雪岩含笑问道。　　　　罗方道：“是叫仙居社，不知道宋郎听说过没有？”　　　　.　　　　宋雪岩情不自禁抖了抖腿，开始竖起耳朵准备听听罗方口中的仙居社是个什么样子了。　　　　.　　　　罗方挑了挑面，让这面条不会和汤糊成一坨，然后又看了宋雪岩一眼，道：“说起仙居社，我倒是觉得宋郎与我在仙居社的一位好友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啊说起来你们也都姓宋，他叫宋焦。”　　　　.　　　　咦？？？宋雪岩心咯噔一跳，他是知道自家妹子那假名的，当然也就知道罗方所说就是自家妹子了。他强作镇定，道：“是吗？还有这样的事情？”　　　　.　　　　罗方又看了一眼宋雪岩，然后吃了一口面，慢条斯理咽下去，又擦了擦嘴巴，最后才继续道：“不过也不怎么特别像，我那好友瘦瘦小小的，年龄也小，没有宋郎这么英武霸气，倒是柔弱得多了。”　　　　.　　　　这话听着是个好话，但宋雪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那位好友，大约就是我在仙居社最大的收获了。”罗方没有发觉面前宋雪岩的心思一波三折都快折成一朵花了，而是继续往下说，“那位好友虽然年纪小，但见识不凡，说话有条理，又善于倾听，从他身上，我学会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　　　　拿着筷子准备吃面的宋雪岩情不自禁看了一眼罗方，简直开始觉得罗方口中的这人不会是他亲妹了……　　　　.　　　　“其实也看得出来我的那位好友不喑世事，很多时候有很多天真幼稚的问题，但他很懂得分寸。”罗方继续说道，“不喑世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横冲直撞，把自己什么都不懂当做了挡箭牌，继而做出没有分寸的事情来，惹人厌烦，而另一种则是努力去明白努力去懂得，融入自己不懂的环境，然后招人喜欢。前者总是更多一些，后者总是稀少得很，但我那位好友，明显就是后者了。”　　　　.　　　　听着这话，宋雪岩有些无言以对，在不同人眼中，自家妹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不一样吗？　　　　.　　　　“哈，我说得是不是太离题千里了？”罗方这会儿倒是察觉到了宋雪岩的沉默，急忙把自己正在抒发的情感给拉了回来，“我的那位好友，就是让我理解到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我特别喜欢他——不过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这个……喜欢这种事情，不能胡乱定义的吧？”宋雪岩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　　　　“好吧，也可以换成另一个词：知己。人生难得一知己啊！”罗方有些惆怅地又吃了一口面，“我一定要努力把这个知己好好地发展成真正的知己，宋郎，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对我的感观更好一些呢？”　　　　宋雪岩呼噜呼噜吃了几口面，稳定了一下自己已经乱得毫无头绪的心情，最后道：“这个……说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　　　　“哎，我如果是宋郎这样的人物就好了。”罗方也呼噜呼噜开始吃面。　　　　“为什么？”宋雪岩好奇。　　　　“因为宋郎这样出身名门的郎君，一定会有很多人抢着做你的知己啊！”罗方感慨地说道，“宋郎一定可以不费任何功夫就得到好多好多知心人呀……”　　　　宋雪岩嘴角抽搐了一下，道：“这话为什么从你口里说出来这么奇怪……”　　　　“如果奇怪，那一定是因为宋郎想太多啦！”罗方哈哈笑了起来，吃完了一碗面，又让小二再上一碗，然后热络地看向了宋雪岩，“宋郎要不要再来一碗？”　　　　宋雪岩摆了摆手，道：“足够了。”　　　　“宋郎果然和我那位好友很像，他也是每天都吃得好少！”罗方道，“我一直觉得就是因为他吃得太少，所以才长不高，所以才那么瘦！”　　　　.　　　　宋雪岩默默回想了一会儿自家妹子目前的个头，实在是很难认同她作为一个姑娘哪里不高又太瘦了……　　　　但……他也的确看出来罗方对自家妹子这未尽的知己之情了。　　　　只可惜，他妹子是个姑娘，宋焦也是不折不扣的姑娘啊！　　　　也不知道将来知道真相的时候，罗方会怎样失落了，是会哭唧唧，还是会泪汪汪，或者是一怒之下出家为僧之类的？　　　　.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宋雪岩一边吃着花生，一边看着罗方又吃完了一碗面，两人坐着闲话了一会儿，便重新回国子监的书馆去了。　　　　因是本着来讨教策论的理由找上的罗方，宋雪岩实在不好半路就跑，于是这一下午又和罗方探讨了许久破题要怎么破才最好，到了快傍晚时候才出了书馆，准备各自回家去。　　　　“啊对了，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直接去宋相府上找我就是了。”临了要分别，宋雪岩还是自陈身份，“宋圳，宋相爷府上，你报我的名字就行。”　　　　罗方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并没有特别惊讶的神情露出，只笑道：“我之前就猜宋郎身份不凡，果然是让人惊讶呢！”　　　　“我最近都在家里看书，若是书馆休馆了你没地方去，便来找我好了。”宋雪岩诚恳地说道。　　　　“真的可以吗？”罗方有些高兴，能有机会和丞相之子接近，又原本很谈得来，他并不认为放弃这个机会是什么道德高尚的表现。　　　　“当然啦！”宋雪岩笑道，“或许你过来，会有一个惊喜等着你。”　　　　“那改日我一定上门拜访！”罗方一口答应了下来。　　　　.　　　　宋雪岩上了自家马车，然后又看了一眼罗方还站在国子监门口目送，心中有些微微的不一样。　　　　这么一天相处下来，他也把罗方的性情摸得差不多了。　　　　相貌自然不必多说，这种相貌简直万里挑一，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性格嘛，十分随和，又活泼不拘谨，会调节气氛，还会察言观色，怎么聊天都会让人心情愉悦，这种好特点在现在的贫门书生身上实在太少见了，他见过太多抱着骨气不放死犟的贫门学子，他虽然理解，但并不认同这种死犟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而学识这方面，明年都要去参加会试的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综合算下来，宋雪岩简直觉得这罗方将来是绝对的香饽饽，不给自己妹子先定下来，简直辜负自己今天跑这一趟的辛苦。　　　　而且自家妹子对罗方好像也很友好。　　　　并且罗方还在苦恼宋焦为啥不喜欢他……　　　　唔，两边都有苗头可做文章。　　　　宋雪岩一砸拳头，决定当一次红娘——啊不，是要当一次月老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