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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景和二十一年,腊月初八。

寒风裹着雪粒子从门缝窗缝中钻进来,一同钻进来的还有腊八粥丝丝渺渺的香气。

这香气刺激着陈茗儿已迟钝许久的嗅觉,良久,她以为已经干涸的眼中又慢慢地蓄了泪水——

“才是腊八……”

三月初三成亲,出嫁那日的锣鼓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她就已经在闵之看不见的庑房中苟延残喘了。

天色暗沉,房中无灯,火盆也是冰冰凉凉的,派来伺候陈茗儿的婆子丫鬟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陈茗儿视线迟缓地在屋中打量了一圈,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丝凄惨的笑意来。

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从前的她何其风光,光是赏人的银子就流水一样,谁都愿意在陈姨娘的院子里做差事。且不管她如何奢靡,闵之总是满目深情道:“你只管高兴,不必算账。”

那个时候,连陈茗儿自己都羡慕自己。

一阵冷风猛地灌入,刺骨地寒风割在人脸上,尖锐的痛楚将陈茗儿从回忆中拽了出来。她曲着胳膊挣扎了两下,还是没能坐起来,最终无力地伏倒在榻边,呼吸粗重又艰难 。

散乱的发丝滑落在她的手背上,病重至此,发丝仍是光洁,闪耀着养尊处优的光泽。

陈茗儿颤抖着指尖轻轻碰触冰凉的发丝,暗自道:“我仍是美的吧。”

多少年来,她总是担心自己不够美,这张漂亮脸蛋,这副妖娆身段,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

可如今,她还是她,闵之怎么就把她扔在这漏风的庑房中不管不顾了呢。

恨也恨过,怨也怨过 ,磋磨到了此刻,心中却只剩不解和怅然。

靠不住,谁都靠不住。

陈茗儿的视线有些模糊了,恍惚之间她又看到了穿着大红色喜服的自己,笑得那样美。

屋外砰砰响了两声,震动着陈茗儿已经浑浊的意识。

咯吱一响,木门被推开,来人迅速回身将门掩上,把漫天的风雪隔断在了屋外。

陈茗儿艰难地仰了仰脖子,恍惚的视线中,沈则的面容还是那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一身铁甲未除,雪花落在冷铁上消融成水,蜿蜒而下。

沈则不发一言,两步走近,用手中提着的厚重斗篷将陈茗儿裹住,抱起。

她身量轻轻也似一片雪花,随时都有可能融化。

陈茗儿无力地贴在沈则的脖颈处,缓慢地笑了一声:“原来,你喜欢我。”

沈则脚步一顿,垂眸去看怀里的人,眼神温柔又挣扎,像燃着一把火,又像是能滴得出水来。

“唉……”陈茗儿轻叹一声,声音幽微:“那可真是……真是……错付了……”

世间真情,往往都错付。

沈则把斗篷往上提了提,将怀里的人护得严严实实。他手下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脸上却是让人胆寒的杀意。

闵之站在远处回廊下,披着狐皮氅衣,月白色的风毛衬着他淡漠的神色,更显得整个人清清冷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机。

他与沈元嘉对视片刻,继而垂头,侧身,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陈茗儿也终于在沈元嘉怀里泄掉了最后一丝气力,也消减了最后一丝不甘心,他一身的甲胄如此冰凉,却是这世间予她的最后一丝温暖 。

……

“小姐,小姐快醒醒,迎亲的队伍到了。”

陈茗儿懒懒地挑起眼皮,满眼的喜庆大红。她低头,腕子上的翡翠手镯是闵之给她的定情之物,后来闵之冷待她,连胭脂水粉都没得使,这手镯被她差人当了,换了两盒胭脂。

怎么这会儿又好端端地戴着?

“小姐您抬头,我再给您补些唇脂。”

念夏递过来殷红的棉片,陈茗儿诺诺含住,满目茫然。

唇脂香气馥郁直冲鼻腔,这若是在梦中又岂非太过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