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饭桌上的习惯，菜没吃两口就要相互敬“酒”。　　　　“暑假的时候真是麻烦你们照顾小雨了，来敬你们一杯。”　　　　“哪有麻烦，雨笙可乖了，今年暑假再让她来我们家住一个月吧？”　　　　“哦哟，你这是要跟我抢女儿咯？”　　　　“哈哈对啊，拿我儿子跟雨笙换嘛！”　　　　“你倒是舍得？泽楷也很乖啊。”　　　　“反正一年也就夏天回来住两三个月，跟在外地上班没什么区别，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感情好，反正小雨在上海治疗也方便，就这么定了啊！而且广州好像也有个什么游戏战队的吧？”　　　　明明真正喝酒的只有两位爸爸，妈妈们却也跟喝醉了一样，兴致高昂地不停拿小辈开玩笑。　　　　白雨笙跟周泽楷隔着桌子对视了一眼，觉得餐桌上的氛围似曾相识，十分默契地达成了“不用当真”的共识。　　　　但尽管如此，周泽楷还是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转会到广州的蓝雨战队……算了，还是别想了，耳朵好像有点疼。　　　　他喝了一口可乐，注意到白雨笙有够不着的菜，便下意识地夹了一口准备放到她碗里。　　　　结果筷子移到中途，桌下的脚就被轻踢了一下。　　　　周泽楷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白雨笙，筷子转换方向把菜放进了坐在她身边的白妈妈碗里，“……阿姨辛苦。”　　　　正跟闺蜜聊得投入的白妈妈稍微有点被吓到，但很快就露出高兴的表情，“别再说你儿子闷了啊，明明这么懂事，文静又讨人喜欢。”　　　　“男孩子文静有什么用啦，又不会追女生，白长这张脸了。”周妈妈瞥了腼腆地低头的儿子一眼，轻哼道。　　　　“咳、咳咳……！”　　　　借助果汁从咳嗽中缓过来的白雨笙发现两家父母都盯着自己看，便随手指了指面前的剁椒鱼头。　　　　“这个太辣了……”　　　　***　　　　吃完晚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白妈妈嫌弃电视上的春节节目无聊，拉着周妈妈去附近的商场散步逛街了。　　　　爸爸们则还没喝够酒，搬了两张椅子跑到阳台上当作续场。　　　　周泽楷吃着作为饭后甜点的水果布丁吃到一半，就找不到白雨笙的人了。等他吃完想自己把餐具洗掉，推门进厨房的时候发现她居然一个人在洗刚才晚饭的餐具。　　　　白雨笙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还哼着断断续续的旋律，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　　　　直到腰突然被一双手臂环住，她才惊呼一声抓紧打滑的盘子。“……你吓死我了！”　　　　周泽楷在她的脖子上轻咬了一口，不太高兴地低语，“又不乖。”　　　　白雨笙的身体一颤，下意识地辩解道：“没有啦，这么多沾着浓油赤酱的锅碗瓢盆堆着会有味道，等我妈回来洗厨房都难闻死了……”　　　　那她也不能打算偷偷地把所有餐具都洗了吧？还有没有在养伤中的自觉？　　　　太不让人省心了。　　　　察觉防水围裙的腰带被解开，白雨笙放下盘子把手绕到背后抓住他的手，“泽楷哥哥别闹。”　　　　“是你别闹。”虽然用的是热水洗碗，但离开水源后残留的水很快就带走了她双手皮肤表面的温度，湿冷的触感让周泽楷皱了皱眉头。　　　　“与其打扰我洗碗，不如你帮我一起啊。”　　　　……有道理。　　　　周泽楷收回原本做好横抱起她的准备的动作，低头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围裙。”　　　　其实白雨笙只是说说而已，但看到在家几乎没看他干过家务的周泽楷真打算帮她一起洗澡，不止惊讶，还有点担心。　　　　“你真要洗啊？别把盘子打碎了……都是新的从国外带回来的，我妈可宝贝了。”　　　　周泽楷听出她发自内心的顾虑，目光有点呆滞地看着她。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连碗都洗不来吗？　　　　白雨笙莫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又拿了一条围裙给他。　　　　周泽楷一开始洗碗就不再让她碰洗洁精和水了，只把最后擦干的工作留给她做。　　　　起初白雨笙还会不放心地检查他有没有洗干净，但很快发现这是多此一举。　　　　周泽楷洗得又快又干净，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洗个碗都那么开心啊？　　　　“那在我伤没彻底养好之前，你以后每次碰到这种情况都要帮我洗吗？”白雨笙不禁笑着问道。　　　　周泽楷点点头，递给她一口刚洗完的砂锅，确认她拿牢了才松开手。　　　　“还要一年呢。”她提醒道。“我可是看不得长辈做完饭后还要辛苦洗碗的。”　　　　“不久。”　　　　听他回答得如此干脆，白雨笙挑了下眉，又忍不住问道：“那如果我的伤一直好不了呢？”　　　　她问完发现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像咒自己，暗自吐了下舌头，他肯定会说“别瞎讲”之类的吧。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　　　　就在她看周泽楷专心地擦拭着平底锅里的焦垢，以为他没有听到的时候，那两片微抿的薄唇突然动了——　　　　“那就一直。”　　　　哗啦。　　　　一把木质的筷子从白雨笙手中散落进装满洗洁精泡沫水的水斗里。　　　　“什么……意思？”她侧过头，愣愣地盯着他完美俊朗的侧脸。　　　　“什么意思？”周泽楷看了她一眼，只是添加了一丝笑意把问题重新扔还给她。　　　　白雨笙的脸顿时充血涨红，连忙低下头捞起筷子重新冲水擦干。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除了羞涩，心跳还隐隐有些沉重。　　　　出生在一月一日的白雨笙是个典型的摩羯座——自律、谨慎、安稳、可靠，对未来习惯合理规划多过于幻想。　　　　而这点在恋爱中的体现就是，她从不给予无法绝对应许的承诺，比如……一直、一辈子、一生一世之类的。　　　　毕竟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分开。人们喜欢把人生比作旅途，但它是冒险探索的旅途，而不是像因公出差那种目的明确单一的旅途。未来的发展存在错综复杂的可能性，她不喜欢盲目预判，只想专心地过好当下每时每刻不留遗憾。　　　　大多数甜言蜜语在说出口的时候本不是谎言，但最后几乎都会演变成谎言，令当初相信的人悲伤遗憾。白雨笙其实很擅长撒谎，但那只是为了减少麻烦或者不让人担心，她从不撒会伤人的谎。不能保证兑现的承诺，本身就存在成为谎言伤人的可能，而明知如此还要许诺的人，就是撒谎者，她打从心底里抗拒。　　　　除了抗拒许诺，她潜意识里也抗拒听到一起坠入爱河的恋人表露这类的心意，因为她无法给出回应。　　　　是自己想多了——这样考虑的话，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不用回应了。　　　　你也太狡猾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白雨笙把筷子整齐地插入筷桶里，心情忐忑地偷瞄着周泽楷的表情。　　　　他洗完了最后一个用来盛放饭后甜点的碟子，正把抹布拧干。白皙修长的手指环节恰好因为这个动作呈现出赏心悦目的角度，接触了一段时间洗洁精的皮肤看起来有些干燥。　　　　他的手那么好看，不是用来干这种事的。　　　　白雨笙想起之前去吃烧烤的时候，听到认出他的粉丝愤愤不平地感慨“他居然在用打职业比赛的手给女生剥小龙虾”，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楚。　　　　周泽楷把抹布挂好，转头看到白雨笙低着头在发呆，一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把微凉的手伸进她的毛衣领子里。　　　　“啊……！”白雨笙惊叫着抬头，微微发红的眼眶让周泽楷怔了怔。　　　　“怎么了？”他困惑又担心地把白雨笙拉近些，手指插进她的发丝中安抚地轻揉着。　　　　白雨笙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么拙劣敷衍的掩饰实在不像她的风格，周泽楷捧住她的脸，又问了一遍。　　　　“泽楷哥哥的手好冷……”她答非所问地咕哝着，握住周泽楷的手指想要掰开，但最终还是在他认真执着的凝视中丧失了力气。　　　　“你说‘一直’……哪有这么容易……”她沮丧地垂下眼睫，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万一我们以后分开了呢……？这样不就变成撒谎了吗？”　　　　热恋中的情侣突然一本正经地谈论这些，多半会产生矛盾爆发争吵，所以白雨笙很害怕他听到这些话的反应，一直不敢看他。　　　　“我变心？”简短的疑问暂且听不出什么明显的不悦情绪。　　　　“不是担心这个……”白雨笙咬了咬嘴唇，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怕自己说得越多越容易被误会。　　　　周泽楷沉默了。　　　　嘀嗒……嘀嗒……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发出的水滴声衬得整个厨房的气氛寂静而凝固。　　　　白雨笙后悔极了，她怎么就这么坦诚呢？　　　　“对不起……我们不聊这些——”　　　　“那就再追。”　　　　“……哎？”她错愕地抬眼，瞪大的双眸映出他好看的温柔微笑的脸庞。　　　　“我会再追你。”　　　　周泽楷坚定地重复道，然后捧着她脸的手往回收了收，不带任何□□的吻落在她的饱满光洁的额头上。　　　　“——好不好？”　　　　……什……什么叫好不好……？　　　　白雨笙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他这个莫名其妙的询问的意义。　　　　“你……要追就追啊，问我干嘛……”她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好。”周泽楷扬起柔和弧度的唇瓣擦过她轻颤的睫毛末端，正要降落在她的嘴角上，余光突然注意到厨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隙，顿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白雨笙很快也发现了，她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两位母亲正一上一下凑在一起偷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几乎都咧到了耳朵根。　　　　“妈……！？”　　　　她条件反射地推开周泽楷，后者吃痛地闷哼一声，腰上贴着伤筋膏药的地方又撞到了厨房案台的边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