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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7月。  杨鑫把磁卡插入学校报亭下方的电话机里,拨了一串数字。    她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高一米六三,白白瘦瘦的很单薄,穿着短袖白T恤、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疏疏的齐刘海遮着眼帘,下面是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双眼皮儿,茶色的眼珠,右眼尾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叮——”电话那头的铃声正在作响,她低头,把话筒握在耳边,一边等待,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她不太会打电话,心情有点紧张。    “喂。”  电话接起来了,是个男声,应该没打错!她赶紧说:“喂,秋生叔。”  “哦、哦。”  “秋生叔,我是杨鑫。”她生怕打扰了人家,赶紧一连串的解释,“秋生叔你是不是15号要去苏州呀?我马上要放暑假了,我爸妈说让我跟你一块去苏州,他们之前跟你说过了吗?”  “哦、哦!”对方连连答应,“对,你爸妈之前跟我说过了。我15号要去苏州。”  “你的票买好了不?”  “买好了。我现在在石坝,你现在在哪?要不这样,你14号来石坝,在我家住一天,15号我们一起去火车站搭车。嗯……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在学校呢。今天放假,我要先回舅奶奶家,收拾收拾,跟他们说一声。”  “行,那你14号早点过来吧。”  “好,谢谢秋生叔。”    她挂了电话,心里一阵狂喜:要去苏州了呀。  爸爸妈妈在苏州打工,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她一直在农村读书,早就想去大城市看看。可是因为年纪小,没坐过火车,一个人不敢出门。今年终于有个老乡顺路,可以带她,她爸妈早早跟对方打了招呼,让帮帮忙。秋生叔全名叫李秋生,跟她老家一个村儿的。这些年乡亲们都外出打工,杨鑫也搬了好几次家,村里的邻居早就不认识了。记忆里倒是有这个名字,小时候经常和姐姐去他家偷樱桃。秋生叔家院子里有三棵很大的樱桃树,结的樱桃又大又红又甜。    15号就是后天,秋生叔让她明天回村里。昨天才结束了期末考试,今天正好放假了,赶紧收拾东西!她拔下电话卡,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纸币。    这里是四川省珙桐县,石坝乡中学。教学楼一楼,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教室,黄色的木门,上面贴着“七年级一班”。杨鑫穿过烈日炎炎的操场,冲进教室,把电话卡和钱往第一排中间座位的女生桌子上一搁:“卡、钱,我打了一分钟。没零钱给你一块。谢谢呀!七毛钱不用退了,下次请我吃冰棍。”  “不谢,惯例。”对方冲她龇牙一乐。    教室闷热,苍蝇嗡嗡叫,天花板上四个大吊扇吱呀吱呀转着。课代表们满教室分发暑假作业、期末试卷,并大声念分数,同学们惨叫声一片。她位于教室门口的座位已经被一群人包围了,一个黑黑的高个子男孩,拿着她的试卷在大声念分数:“数学120,英语120,语文119……我日,这次年级第一又是我们班。”  “给我给我。”  杨鑫迅速挤进人群,伸手把自己试卷抓过来:“去念你自己的去。”  “你又考第一啊,老大。你也给第二名一点机会,让人家也当一次第一呗。”  “你又不是第二名,让开啦,我要收拾东西了。”她一边赶人,一边把书包从桌框里掏出来,拉开拉链,将桌上的文具、暑假作业一股脑儿塞进去。    试卷……她抓着全是红勾的期末试卷,正想收进桌子里,忽然想到,要去见爸爸妈妈呢,不如带去给爸爸妈妈看一下吧!自从小学二年级后,爸妈就没有再看过她的试卷了,总是隔三差五在电话里问她考的怎么样。她说考了多少多少分,爸妈还以为她撒谎呢。    她把试卷折起来,夹进数学练习册里。  “暑假干嘛呀?一起玩呗!”  “不玩了,我明天要去苏州找我爸妈。”  “好吧……”    她提着书包出了教室,欢天喜地跟好朋友告别。  “再见,暑假好好玩呀。”  “下学期见。”    杨鑫父母在外打工,她寄住在舅奶奶家。舅奶奶得知她要去苏州,很是不放心,大惊小怪说:“你一个人啷个去哟?你又没坐过火车,别碰到了人贩子把你拐跑了。暑假就在这过嘛,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干啥,坐火车受罪。在这又不让你煮饭,电视也随便看,还跑苏州去。过几天你小表叔要回来了,家里热闹。”    杨鑫忙忙碌碌收拾书包:“我没去过苏州呀,我想去看看,反正放长假嘛。”  “你跟谁一起啊?”  “我跟秋生叔,我爸爸跟他说了的。”  “那你路上不当心一点。耍几天就早点回来吧。那苏州那边多热啊,听说四十多度,哪有咱们四川凉快。火车上要带什么吃的啊?得坐好几天吧?带点水和吃的。”  “不用啦。”  杨鑫说:“我身上有钱,去火车站附近买点水和方便面。”    舅奶奶硬从抽屉里拿出五十块钱塞给她:“那你把这钱带上,火车上看肚子饿了吃点什么。那坐火车辛苦,不要节省。”  杨鑫连忙摆手:“我不要,我有钱呢,我爸爸前阵给我打了零花钱。”  “你爸给的是你爸给的,舅奶奶给是舅奶奶给的。快收着,火车上拿着买吃的。”  舅爷说:“给你就拿着,钱不多,买点水果。不吃东西坐火车要晕车。路上把自己的包看管好,当心小偷。”  “好嘛。”杨鑫也就不客气了,搓了搓手,接过钱塞进兜里。  舅奶奶说:“路上热,洗个澡再走吧。”    舅奶奶烧了一大锅热水,杨鑫脱光光,坐在红色塑料盆里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她最爱穿的短袖衫、长裙子和凉鞋。她所有要带的东西,作业、卷子、遮阳伞,都装在一个棕色尼龙布背包里。包是一年前买的,质量不好,才洗了几次就褪色。舅爷找了个村里的小货车,去镇上拉肥料的,顺便把她带过去。  “路上当心啊。”  舅奶奶送行叮嘱她:“玩够了早点回来。”  “放心吧,我开学前回来。”  杨鑫冲她招手:“舅奶奶再见,我走了!”  “去吧去吧。”    大货车在颠簸的山路上开的风驰电掣,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到镇上。杨鑫跳下货车,站在地上向司机挥手:“谢谢呀!”  “不谢不谢。”司机见她小姑娘人漂亮,又懂礼貌,笑说,“太阳大得很,别晒坏了哟。”  “不怕!”    七月份,下午两点,太阳直射,热浪灼人,地面温度达到四十度。杨鑫戴着遮阳帽,继续往老家石坝村进发。回村的路并不太远,五六里,然而坡度陡峭需要爬山。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总算到了秋生叔家了!  矮矮的一座土坯房,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的,院子里一根杂草都没有,一看就是手脚勤快的人家。一只尺来长的小黄狗,奶里奶气,摇着尾巴从堂屋跑出来冲她汪汪叫。刚叫了两声,一个一米六左右,黑黑瘦瘦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只见他穿着灰扑扑的旧裤子、白背心,破烂溜丢的外套,底子都已经老化的旧胶鞋,站在屋门口问说:“找谁呀?”  “我找杨秋生。”  黑瘦男人认出她来了:“哦、哦,你是春狗家的二女儿吧?这么大了,都不认得了,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杨鑫乍一听春狗二字,就感觉怪怪的。春狗是她爸爸杨德春的小名儿。她小时候就觉得这名字好土哇,哪有人起名字叫狗的。还春狗,听着像狗发春似的。  黑瘦男人招呼她进屋,又搬了了个凳子来:“坐,坐。”杨鑫估摸他就是杨秋生了,便满口的叫:“谢谢秋生叔,我不喝水。”  “秋生叔我不看电视。”  “吃过午饭了。”    杨秋生又瘦又矮又黑,留着一厘米长的小胡子,一口龅牙还发黄。杨鑫在心里啧啧吃惊,秋生叔怎么长得这么丑啊。  小时候也没觉得啊。看来小时候她根本就没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