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别墅花园里，已是银装素裹，澄滢雪光温柔的穿过了玻璃窗子，逶迤着书房。　　“翰卿兄，非得如此决定吗？上官展鹏已常年不问政务，虽他的军队仍虎踞江浙一带，但其中要事均由睿凯裁夺，现在铲除他恐怕会激怒晋生......”杜昱正在屋中踱着步子，表情甚是为难。　　陆翰卿眉头微皱的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说：“此番赶赴上海，不达目的，绝不罢手！”声音低沉而威严。　　几分钟的光景，晋生已到了书房门前，李寅成行了个军礼，方禀道：“司令，少爷来了。”　　“进来！”　　李寅成帮晋生推开了门，做了个请他进去的手势。　　晋生也不迟疑，走了进去，只见父亲正威严的坐在紫檀木大办公桌前，紧紧的盯着他。　　他轻轻的叫了一声：“父亲。”　　自小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从来就不受父亲的宠爱，所以父子两人之间一直也是淡淡的，小时候因反感身穿戎装腰佩□□的父亲，那种抵触情绪一直延续至今，而自从他选择来上海当报社记者，使他们本就疏远的父子关系骤然变僵，甚至见面已无话可说了。　　陆翰卿静静的看着他，带着审视的目光，半晌，才开口道：“陆大记者，过得可好哇？”　　晋生心中不知为何，竟涌起丝丝的酸楚，但还是语气平静的回答：“托父亲的福，一切平安。”　　忽然，陆翰卿狠力捶打桌案，厉斥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北平之役后我陆系军队损兵折将，如今只得暂居天津休整，这一切都是上官老贼暗中使诈，过去的一箭之仇尚未与他清算，而今我要一并还给他......你陆晋生是我的儿子，却只一味躲在小小的报社里，上官睿凯是同你一起长大的，怎么如今你反倒不如他了？”　　晋生不语，只盯着桌上那块上好的古砚台。　　屋子里因为暖气的原因，十分舒适，但他的指头，脚尖却是冷冷的，屋内的热气虽不停的冲在脸上，但心口胸房却还是冰冷异常。　　“好了，明日把报社的工作辞掉，随我回天津去。”陆翰卿有些乏了，手一摆，示意他退下。　　晋生却扬眉郑重的说道：“父亲，现在的我活得很真实，暂时我还不想辞去这份工作。”　　“混账！”陆翰卿再次被激怒，随手抄起那方砚台向他砸去，他却并未躲闪，额角被擦破一道口子，他仍淡淡笑着：“虽然我与您分途了，但是我永远在为您祈祷。”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走后，陆翰卿一个人呆坐许久，明明是对他千般挽留，可为何到头来总是目送他这般黯然离去。　　年三十夜，上官家里，说新又新，说旧又旧，既然过旧年，向祖宗辞岁，同时可又染了欧化的迷信，认为黑色是不吉利的颜色，遇到盛会，黑色衣服就不能穿了，所以各房仆从，太太小姐着装上格外注意，都在外面屋子里候着，等着老爷太太，然后一同上大厅来。　　那大厅在扎彩松枝花球之间，加上许多电灯，这个时候是万火齐明，而且彩色相映，那电灯另有一种光彩。　　供案前，有两只舞狮抱柱的大烛台，高可四五尺，放在地板上，上面点了饭碗粗细的大红烛，火焰射出去四五寸长，再看那些桌上陈设的礼器，也盛了些东西，都是汤汁肉块之类。　　家中大小男女，这时都齐集了，睿谦穿了长袍马褂，向长案右角上，对着一个二三尺高的铜磬拿了磬槌当当当敲了三下。　　上官展鹏和太太一同上前，站在供案之下，齐齐地向祖先遗容三鞠躬，礼毕，又是三下磬，只听得轰通一下，接上哗啦哗啦，院外的爆竹，万颗争鸣，闹成一片，在这种爆竹声中，男女依着次序，向祖先行礼。　　怡容只是恭立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他们，听着噼噗噼噗的响，满处都是一种清香，除夕的味道愈来愈浓厚，可她的心却渐渐变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仿佛又回到五六岁的光景，也是这般热闹，也是这般隆重，物是人非，转眼过迁，她竟在此时，成为寄人篱下的异客。　　在这时，特约了的几个亲信，总长和银行界几个人也陆续赶来，上官展鹏先就发起道：“今天客都齐了，总算赏光，时间很早，我们这就入席，吃完饭之后，我们找一点余兴，好不好？”　　“督军大人，今天鲁某预备了一坛好酒，不知您肯赏脸否，饮上一杯？”美洲铁路公司在华代表鲁坚，拱手笑问。　　上官展鹏笑道：“好，虽然我已戒酒多年，但今日我就破一次例，陪大家喝上几杯。”　　鲁坚便回头问仆从，“把酒取来。”仆从忙出厅去了。　　不多时，三四个听差七手八脚的扛了一坛酒来，那坛子用泥封了口，看那泥色，转着黑色，果然不是两三年的东西了。　　鲁坚笑说：“这坛绍兴酒已有十二年，用句烂熟的话来赞它，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这坛酒我一直不舍得喝，现今自当献给督军大人。”　　听差们一会儿工夫，将泥封揭开，在揭去封口的布片，有酒漏子，先打上两壶，满桌一斟，不约而同的各人都先呷了一口，呷了的，谁也不肯说是不好。　　鲁坚亲自为上官展鹏倒了一杯，双手奉上，说：“督军大人，请！”　　不远处的睿凯望着父亲，眉头紧皱，总觉得其中有诡诈，但又不敢贸然阻拦，因为父亲刚与鲁坚重修旧好，联资共修铁路，此事关系重大，疏通交通是其次，南北往来运送军需才是首要，眼下此景，他实在拿捏不了，只能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