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不着紧张，其实我也早想离开这里，你反正也不喜欢跟她们一起官太太们打小牌闲聊，这样一来岂不便宜许多。”　　他总是乐得炫耀一下这种基督精神，雨鹃觉得这正是他在夸耀自己的博爱，同时想取得为人夫的尊重。　　可雨鹃并不领情，更是一语道破他的痛处，“哦，你这个主任不是当得好好的，又大把捞钱，又尽情玩女人，可不都有后台罩着，怎么？现在又怕起来了？连汪先生都摆不平你这摊子事了？现赶着逃到广州去？”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吗？”梅谷琦赶忙关紧房门，瞪视着她，放低声音继续说下去，“你又懂什么，陆晋生非要去碰那块烫手的山芋，我可懒得理他，让他去碰好了，到时候自有人出面的，南京这块地方还经得住他陆晋生这样闹腾？”　　雨鹃用平和有分寸，略带责备的口气问他，“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也太不厚道了，谢家轩又算怎么回事啊？”　　“这事你最好别问，还有你告诉你那糊涂大哥一声，别有事没事往这里发电报，当我这里是办事处哇！什么青帮的乱七八糟的事，自己要寻死也不捡个地方！”他不耐烦的坐回沙发上，指了指对面桌上的一叠信件，命令道：“把那堆废纸烧了，然后抓紧收拾一下，定的晚上八点的火车。”　　一想到自己的哥哥正处心积虑的要为惨死的母亲报仇，而且面对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青帮，她的手心里就冒出冷汗，呆呆地凝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梅谷琦停了停，气呼呼地走近她，扳起她的下巴，冷冰冰说道：“你最好给我清醒些，别丧气着脸，你知道，我从没想过要动手打你，只是有时你太不听话了。”　　她的脸色惨淡的像张白纸，她那双略显狭窄的眼睛里像黑宝石一样闪亮，他从没见过哪位姑娘脸上有这样的怒火，哪双眼睛有这样的光焰。　　“我这人真笨，”他松开手，说：“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应当慢慢对你说才对，我忘记了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好，你还在为保不住那个孩子而感到难过，很遗憾把你吓成了这个模样，你不觉得要晕倒吧，会吗？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来？”　　“不，”她说，设法挤出一丝微笑来，走到柜子前，要去收拾行李。　　“让她们来收拾吧，我想你应该坐下来歇歇，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为那件事伤心——”　　他挽住她的胳膊，她却挣开，古怪地瞧着他，仍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就按他的吩咐烧掉那叠信件。　　当一切收拾停当，她垂下眼睑，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有福气做母亲，而你，是根本不配做父亲。”　　梅谷琦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可雨鹃压根没看他一眼便开门下楼去了。　　在郊外的某一处，树叶被火熏的很黑，枝柯有的烧毁有的烤焦了，曾经在它围着的那个圈子里，就是佟家住宅的遗址。　　这幢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厦高踞在小山顶上，白柱长廊，庄严宏伟，可现在已沦为一片废墟，那个原来是酒窖的深坑，那些烧黑了的粗石墙基和两个巨大的烟囱，便是这幢大厦所在的唯一标志。有根圆柱还烧剩一半，横倒在草皮上，把原本的茉莉花丛压碎了。　　吴良佑在那半截圆柱上坐下来，面对这景象他十分伤心，实在看不下去了，眼圈红了，用双手捂住脸，而在不远处监视他的便衣队正在车子旁走动着。　　这是吴良佑自被关押后第一次主动请求出狱重返故地，而戴局长也痛快的答应了他，因为上面交待过，不能以死刑犯的方式对待他，虽然他已被定为永久关押，但是要善待他，而且不牵连他的家人，所以桦叶他们才能够在上海相安无事。　　这荒凉深深地触动了他，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这里，在他脚下的尘土中，就是佟氏家族引以自豪的雄伟家业啊！这就是那个亲切而彬彬有礼的家庭的下场！　　这个家庭曾经收留过他，给他家的温暖，给他精神上的支撑，而且他还在天真的美梦里渴望过一番成就后迎娶凤珠的盛景。　　“啊，凤珠！”他心想，“我真不忍心让你回来看这光景啊！我倒觉得你早早地去了是好的，不然你就会亲眼看到我夺走佟家的一切，甚至逼死了你的兄长，不过他佟靖润该死，当初要不是他强迫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让你过的那么不快乐，甄德渠是个自私到骨子里的男人，竟怀疑你我的清白，他也该死......现在只剩我一个孤鬼了，可我从不认为我做错了哪一件事，除了对不起你的丫鬟凝碧，是我酒后乱性毁了她，但自始至终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凤珠，你不要再怨我了吧......”　　他心里充满了狂乱的悔恨和凄凉的预感，终于忍不住出声地叹息着，哭了。　　他本来没理会自己是怎么当着人伤心起来，直到陆晋生在他对面停住了他那规规矩矩的散步，而且以如梦初醒的惊奇神情盯着他，利用他那恢复了的注意力，用戏谑的口气问：“吴大帅怎么想到来这里？这可是佟靖润的父亲最喜爱的一幢别墅，可惜啊，战火无情，摧毁了这的一切，不过吴大帅应该高兴才是，你可是恨不得佟家的人死绝了！”　　“我走得累了，要回去睡觉了！方队长在哪里？”吴良佑向车子那边大声喊道。　　便衣队速速跑过来，但一见陆晋生，又都不动弹了，为首的一人颔首笑道：“既然陆司令在这里，我们到那边等着就是了。”说着一队人又退到百米开外。　　陆晋生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朝向他的额头，笑说：“对于一个绝望的人，这是个很诱人的东西，是不是？”　　陆晋生对他脸上一瞬间所流露的表情觉得惊愕，那表情不是恐惧，而是贪婪。　　“你就是现在杀了我，我也不在乎。”他说：“反正我是个死囚犯，谁结果了我都一样。”　　“就在来之前我还想出一百条杀你的理由，可是现在，有个魔鬼打乱了我的计划，他告诉我，你吴良佑还得活着，你身上的血，得由那些枉死的无数冤魂来舔舐，因为现在的人世比地狱还要黑暗十倍，百倍！”　　“不！”吴良佑大发雷霆，“我有什么事做错了？佟靖润，甄德渠，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凤珠，我要为凤珠报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有鲁坚，他竟想对上官睿凯说出那些事，不可以，不可以再有人诋毁凤珠的清誉！对，我杀了鲁坚，可我并没想嫁祸给你，凡是知道凤珠的事的人都必须死，上官展鹏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