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是小姐你——”童瑶面露惊喜，俯身看她，也不管外衣会不会弄得更脏了。　　“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晴朵打开车门让她进来，见她浑身湿透了，赶快拿了条毯子让她裹起脚，“倒是童小姐，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该不是来探监的？”　　“嗯。”她边说，边用那条暖和的旧毛毯把身体裹好，并试着将它拉上来围住脖子。　　“童小姐真是有胆量的人，杜少爷可算慧眼识佳人呢，不知又是谁下了套让他钻，还带累了我家三少爷。”　　阿荣斜眼看她，又对窗外喝了一声，惊散了街道上的行人，车轮便开始转动，小心地在泥滑的街道上行驶起来。　　“小姐也见过段公子了，他还好吧？”　　“唔，是的，想来他父亲已替他打点过了，也没有受什么苦头。”　　童瑶必须想出点什么来说说才好，可是要谈起来也真不容易，她的心情沮丧得像铅一般沉重，因此她只想裹着暖和得毯子，仰靠着独自思忖：现在我不想他的事，以后再去想吧，到那时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了。”　　晴朵看她有些失神，便不再多语。　　“童小姐，就在这里下车罢！”阿荣不屑的停了车子。　　童瑶很知趣，道了声谢就下车走了。　　晴朵深知阿荣的脾气，只叫他送至萱草园门口，便独自进园了。　　萱草园原是陆翰卿早年购得的一处院宅，因在上海少居，便也闲置了数年，幸而岳荃在今年初遣了些个奴仆进园里打扫，又重修了后院，故而现在看来也像个新园子，一应精致的红木家具和雕花黄檀木家具也是命人新买的，岳荃是不喜奢华的，在自己房内一概不用豪华窗帘和锦缎沙发，仍搬来在天津静园时的旧用家具。　　岳荃因身上不大好，并没有跟陆晋生去黄府，只倚着靠窗的软椅呆坐了一会儿，慢慢的竟睡着了。　　段永华只身前来探望她，听仆人说她在小睡，便叫他们不要去打搅她，他在外厅等了半刻，忍不住走进内厅。　　只见岳荃正在那里睡着，他悄悄的靠近她，俯下身细瞧她。　　她的脸又消瘦了一圈，两道柔软的眉毛，弯弯的，细细的，像蝴蝶的触须一样，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特别黑。在她那张小脸上，战乱与无休止的痛苦与劳累影响了她本身的恬静，她显得那么悲观，似乎承受不住任何的狂风暴雨，所以窗户紧闭，连窗帘也不曾拉起。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岳荃呓语着，感觉有人在拉扯她的衣服，便睁目醒来，看见他顿时窒住了。　　段永华见她眼角有泪，问：“你哭了？”　　“我哭做什么，我已经很久哭不出来了！”然而她终于凄哽地质问道：“你.....你老是使我觉得我犯了法......仿佛我没有权力这么快乐！其实，我快乐，又不碍着你什么！”　　段永华挨着她坐下，刚要从西服口袋里掏出烟来，却又听她啐了一声，“我上回就把话明明白白讲了，你的儿子犯了事，与我何干？她郭霭歆本事大，有什么摆不平的？”　　“这......这又从何说起？阿歆并不是这样的人，你可别错怪了她。”　　段永华把烟又塞了回去，长叹一声，“你先前住的那院子，里面的花木，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太阳光晒着，满眼的荒凉，我让佟福又进去打理了一二年，院子也好些了，过些日子你回去瞧瞧，我让锋琛——”　　“又瞧那破园子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厌透了那里？”岳荃嗔问他，“是想赎罪吗？哼，你也不用对我低声下气的，德渠的事已经够你内疚一辈子了，往后你别再来纠缠我，至于那孩子是死是活，我也不抱多大希望了......”　　“你的孩子阿歆替你抚养了二十几年，视为己出，而今下了狱，你竟不管不顾？”段永华只觉彻骨酸心。　　岳荃瞪视他，问：“这不可能，郭霭歆分明告诉过我那孩子出了天花被人丢出去了，你现在又来哄我，我岂会再相信你的话？”　　她几乎站不住，又坐回软椅上。　　“出天花的是阿歆的小儿子，他是个没福的，与锋琛是同月生的，可没满周岁就死了，母亲便做主把锋琛抱过来让阿歆抚养，当年你硬闯进来索要孩子，母亲自是不还你的，才叫阿歆那样说的，为的是让你死心.......”　　段永华竟跪倒在地，一字一泣，既有对岳荃的愧又含对死去孩子的痛惜。　　“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锋琛竟是我的孩子，我却那样漠视他，甚至几番嘲讽厉斥他，如今我可有何脸面去见他？他是不会承认我这个母亲的。”　　岳荃滴泪，捶胸自悔当初对他的冷言冷语，苛责不断，只以为他是郭霭歆的儿子，哪里想到......　　“老天呐，这是在惩罚我吗？佟凤珠，甄德渠，佟靖润都是因我而死的，我是罪魁祸首，凤珠姐姐的清白亦因我而毁，是我的自私，我的胆怯，害死了她呀！”　　“不是这样的，都是吴良佑的贪欲，他只是利用你我二人心虚之事胁迫你骗甄夫人去洛妃楼，以至于酿成当年的大错，幸而凝碧拼死保住了甄夫人的名节，否则我死一万次也抵不了所犯下的罪孽啊！”　　晴朵一直站在门外，这时也忍不住走了进来，冷笑道：“段永华，如果我是你，我就直挺挺地躺在甄家祠堂的门外，像条忠实的狗一样死去，现在当然不值得再在这个世界上过下去啦！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还有脸来这里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