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当裙救子-2(1 / 1)双珠玳瑁簪首页

当珊瑚回到家中,发现还没到她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弟弟固然又病重了,却已经瞧了大夫、吃了药。倒是她爹娘看见她回来,着实吃了一惊。    “这几日不见你们送信回来,”珊瑚拉着她娘说道,“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求太太许我出来半日。幸亏弟弟没事,娘您什么时候去拜菩萨,替我多烧一炷香。”    珊瑚娘却有些讪讪地笑道:“何必你跑回来,这不是耽误事嘛。你这丫头就爱瞎操心。”    一旁的赵嬷嬷笑道:“何家的,你闺女心疼弟弟,这还不好?你倒怪她。”    珊瑚笑道:“二位妈妈别理我娘,她是怕我耽误了太太的正事呢,就是不会说话。”    珊瑚娘讪笑着道:“正是,正是呢。”    赵嬷嬷便笑笑不再说话了,她心里顶看不起这样为了儿子,只恨不得榨干女儿血肉的人家。她自有女儿、孙女,都疼惜得很。    “二位妈妈,且出去吃杯水酒,”珊瑚塞了个小荷包在赵嬷嬷手里,“好容易出来一趟,也松散松散。到点咱们自然就回去,我也不敢耽搁的。”    赵嬷嬷捏了捏,荷包里大概是几十个铜子,情知珊瑚家穷,也不图她的。既不喜欢珊瑚家里人,也是有心教他们娘儿俩说说话。便笑道:“偏了姑娘的。咱们多早晚来接姑娘?”    “妈妈不着急,如今天黑的晚了,”珊瑚也想在家里多留些时候,“您到卯正再来接我吧。”    赵嬷嬷心想也成,就携着李嬷嬷吃酒去了。    待她们一走,珊瑚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娘,我送回来那条织金裙子,您可给我补好了?”    “珊瑚呀,娘同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娘这也是没办法了……”珊瑚娘还是一脸讪笑。    听着亲娘的口气,珊瑚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不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信自己亲生的爹娘真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因此还强笑着问:“这是怎么了,您怎么这么说?您到底做了什么,这般怕我生气。”    珊瑚爹蹲在门前的背影,似乎一下佝偻了许多。    珊瑚娘期期艾艾地道:“珊瑚呀,前几日,你弟弟不大好了,半夜吐了好大一口血,差点便去了。陈大夫来瞧了,说是人参吃不得了,须要三七、灵芝和蜂王浆才行。我们家哪有钱买这样贵的药,于是、于是……”    “于是怎地?”    “于是我便将太太的裙子拿去当了。”珊瑚爹声音闷闷的,却有一种斩钉截铁地意味。    珊瑚眼前一黑,便觉浑身无力,差点站都站不稳,手上的包袱和食盒跌在地上,滚了满地枣泥山药糕,和零零散散的铜钱。    “您、您将裙子当了?”珊瑚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爹娘。    她娘不敢看她,转开了脸去。    她爹却闷声道:“当便当了,问这多作甚。你弟弟命要紧,还是太太一条裙子要紧?太太又不是只有一件衣裳。你不是专管这些,找个甚样借口,混弄过去不就得了。”    “您、您知道这是太太的裙子,还将它当了?”珊瑚一面说着,眼泪一边落下来。不是弟弟的命不要紧,可爹娘这是拿她的命去换弟弟的命呀,还一点犹豫都没有!    “珊瑚呀,”她娘来着她的手,“别怪你爹,都是我的主意。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呀!眼瞧着你弟弟是不成了,我这当娘的心啊,跟刀剜似的!”珊瑚娘嚎啕起来。    珊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裙子,究竟该不该当,她也不知道了。要她说裙子比弟弟的命重要,她说不出来。可这是用她的命换弟弟的命啊,若说她心甘情愿,那也是假的。最寒心的,莫过于父母理所当然偏疼幼子的态度了。    一瞬间,母女俩都哭成了泪人。    “哭甚哭,”珊瑚爹暴躁地道,“裙子是我当的,钱是我给了大夫的,我这便进府给太太磕头请罪去!要打要杀,都由得老爷太太!”    “就算您去了,您怎么说,这裙子是哪里来的?”珊瑚一面抹泪一面问。    “就说是我偷的,行了吧!”珊瑚爹没好气。    “偷?这裙子好好在内院箱笼里搁着,您怎么偷的?几时偷的?到时候老爷太太一生气,把咱们一家当小偷送官,咱们不活了混没要紧,可弟弟怎么办?”珊瑚也气道。    “我、我……”珊瑚爹瞪着眼睛,教女儿抢白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囡囡啊,你就别跟你爹吵了,”珊瑚娘好不容易止住眼泪,“你快想想可怎么办吧?”    “怎么办?您现在问我,我能有什么办法?”珊瑚哭着说道,“当这裙子的时候,您可有一分一毫想过我?如今出了事了,全来指望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想,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难道我不心疼,”珊瑚娘道,“可娘没法子呀,你弟弟、你弟弟……总不能眼看着他没药吃啊!你瞧瞧,陈大夫这新方子果然见效的,才吃了一副,如今你弟弟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着了。”    “待我被太太打死那日,不知道你们可吃得下睡得着。”见爹娘口中虽挂着自己,心中却只有弟弟,珊瑚也流泪冷笑道。    “说的什么混账话!”珊瑚爹喝道。    “混账话,什么混账话,”珊瑚冷笑,“你们做了什么事,我便说的什么话!”    珊瑚爹一步窜到珊瑚跟前,劈手就想扇她耳光。却半晌没有落下。    珊瑚把心一横把眼一闭,叫道:“打吧打吧,你们现在就打死我,省得我回去丢人现眼!反正太太也饶不了我,直当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们好了!”    珊瑚娘死死拉住她爹的手,边哭边道:“当家的,你可不能打呀!咱们珊瑚好貌相,以后是要当姨娘的,她命里带着富贵呢!你打坏了她,可怎么了得!”    珊瑚见此时爹娘还不知错,还一心想着要她当姨娘的事,全然不心疼她,心里冰寒一片。反而冷静下来,也不再哭了。蹲在地上,将跌落在地的糕团沾了灰那一面掰了,剩下的仍旧好好放回食盒里去。又将散落在地上的铜子、散碎银子和衣物好好包了起来。    做完便自顾自进了屋,把这些东西放在屋内桌上,又将身上的钗环一一卸下来,清点了两遍,递给跟进来的爹娘。    “这些东西加起来,想也值不少银子,”珊瑚语气冰冷地道,“拿去当也好,卖也好,总之将太太的裙子赎回来。那是太太惯常穿的衣裳,决不能落在外面不知什么腌臜人手里,否则咱们一家准叫老爷打死。你们就给弟弟吃了药,他也活不成。”    其实她也不知道丢了一条织金裙子会不会被打死,可她下了决心要把裙子赎回来,便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些。    珊瑚娘果然叫吓住了,刚刚忍回去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这可怎生是好,那条裙子,叫你爹当了死当呀。”    珊瑚刚刚鼓起的一点子勇气又全没了,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地道:“死、死当?为什么,为什么……”    “当铺掌柜的说了,若肯死当,多给一钱银子。”珊瑚娘老实地说。    “一钱银子,呵呵,一钱银子,”珊瑚竟然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极度渗人,“不过为了一钱银子,你们竟一点不顾我的命了。”    “不是爹娘不疼惜你,”珊瑚娘道,“实是当时你弟弟命都快没了,顾不得了呀。”    “眼下,也还没到那死路一条的时候,”珊瑚爹道,“还有一条路,就看你肯不肯走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命,你弟弟的命,就看你肯不肯救了。”    珊瑚抬眼看着她爹,也不说话,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珊瑚爹狠狠心,也不看珊瑚脸上绝望地表情,坚持道:“只要你肯上老爷的床,今晚就做个通房丫头,新挖的茅厕还有三日香,老爷绝不会这时候跟你计较。只要老爷不计较,太太也就不好计较了。等日后你有个一男半女,占位了脚跟,太太哪还能为了这条裙子要我们全家的命。再说怕到那时,她也早不记得了。”    珊瑚见她爹果然说了这些香的臭的、爬床当姨娘的话,心中更是绝望,她弄坏太太的裙子还想隐瞒是她的错,若是当初老老实实讲了,无非就是不能继续待在上院了。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似乎除了她爹说的这一条路,竟没别的活路可以走了。    她颤抖着道:“可是,就算我肯,老爷也不见得肯。平日里老爷从不多看我们这些丫头一眼。就连几个姨娘那里,老爷都不去了。”    珊瑚爹一见有门,立刻道:“送上门的白食,哪有男人会不吃的。平日里不过顾忌着你们太太的面子罢了。”    珊瑚娘也拉着她的手道:“傻囡囡,岂有那不爱偷嘴的狐狸。北苑那几个不争气,蠢的蠢、笨的笨,哪比得上你一根毫毛!你瞧瞧你这皮子,这脸蛋,这身条,也就是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了,委屈你做个姨娘。若生在那大户人家,还不得是个小姐太太的。”    说着,珊瑚娘又给她拧了条热毛巾:“快捂捂眼睛,红肿的可不好看。当心老爷不欢喜。”    “也没甚不好,瞧着可怜见的,”珊瑚爹说,“指不定老爷还更心疼呢。”    “那也不好,瞧着不喜庆,不吉利。”珊瑚娘道。    “那也该拿凉茶叶渣滓捂捂,热巾子反倒不好。”    “我上哪里给你找茶叶去。”珊瑚娘嗔怪。    “我去隔壁老王家借点。”珊瑚爹说着闷闷地出了门。    珊瑚娘又给珊瑚倒了点凉水,珊瑚瞧着家里粗瓷碗都破了口子,心里又酸又涩。也不去喝,起身去屋里看了看弟弟。珊瑚弟弟还是惨白着一张小脸,瘦骨伶仃地躺着,乍眼望去,像已经死了似的。珊瑚不禁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倒还有丝热气。身上穿着家中唯一的棉袄,盖着唯一剩下的棉被。    “这几日倒是能睡得实些,”珊瑚娘轻轻地说,“前些日子,一丁点声音便醒了,整夜整夜说睡不着。我看这药还得吃下去。囡囡,你别怨娘狠心,但凡你还有个哥哥弟弟的,此刻也就不逼你了。”    “娘,你别说了,”珊瑚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冷得不像自己,“我晓得。”    不一时珊瑚爹弄了些茶渣子来,珊瑚娘找块粗纱布包了,在井水里头沁凉了,又给珊瑚敷了脸。只是家中并无香粉、胭脂等物。珊瑚自从荷包里掏了一小块胭脂出来,交给她娘,在手上抹匀了,轻轻压在脸上,又抹些在唇上。到底是年轻颜色好,这样就已是很美了。如果顾维驹看了,不免要叹一句,却嫌脂粉污颜色。    快到卯正时,珊瑚娘又想帮着她把簪环首饰插戴回去,并道:“你打扮漂亮些,老爷瞧着也高兴些。”    珊瑚摇摇头道:“不用了,这些都是太太赏的。要我戴着太太赏的首饰,还去勾引老爷,我做不出来。”    珊瑚娘戳了她的额头一下:“哪里来的傻话,什么勾啊引的。是让你去伺候老爷,为太太分忧,天大的喜事。”    珊瑚冷冷地笑了,她年纪虽小,可自幼在深宅大院里长大,她对这些门道一清二楚。因而也不说话。倒是珊瑚娘,嘴里说着这些话,心里终究是知道,这是牺牲女儿救儿子的命,脸上倒有有些悲戚起来。    珊瑚爹道:“待你当了姨娘,就知道此刻我们也没害你。”    珊瑚默默地想,那也得等我有命当姨娘再说吧,却也一言不发。一直到赵、李两位嬷嬷来接她回去时,都不曾再跟父母多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