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不时过来看望温存是否昏睡。　　温存没有睡过去，但是脸色越来越苍白。　　急切间护士忙推霍思危到温存面前。　　“快多跟她说说话，别让她睡过去。”　　霍思危不知要说什么，护士离开，他听到护士一次又一次报出更低的血压。　　随着血压不断下降，温存的身体白的像是透明的。　　孩子在她旁边哇哇大哭，她轻拍着孩子，濒死的边缘，心情反而不沉痛，　　她一声又一声，温柔地唤着孩子：“曲皓龄，曲皓龄，我是妈妈，原来你是长这个样子。”　　孩子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得到安全感，不再不停地啼哭。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霍思危接受现实之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温存。　　死亡逼近眼前，她怎么像是看到光明　　比起生存，她竟更倾向于死亡。　　到底是什么力量会让一个人连求生欲都丧失？　　她难道不知道生而为人，生命有多珍贵吗？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才生下孩子的母亲，连对孩子基本的责任都丧失了吗？　　他想要出言谴责，可眼下的状况似乎又不适合谴责，想了又想，他只能丢给她一个事实。　　“等你死了你的孩子就会变成一个孤儿。”　　温存移动目光看向霍思危，一直没听到霍思危的声音，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　　“今天谢谢你的陪伴我。”　　她内心充满感激，遗憾的是她没有机会报答他了。　　霍思危没心思听她道谢：“你听到我说什么没有？我说你的孩子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温存道：“你会抚养他吗？”　　霍思危原本打定主意要抱走孩子，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从前的决定已然发生改变。　　“我有什么责任抚养他？他姓霍吗？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存道：“你不养他我就安心了。我是一个内心充满悲痛的妈妈，你好像也没有一个健康的家庭，如果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收养他爱护他，那我死去也不是一件坏事。也许是老天可怜我，知道我心里太苦，所以才替我做选择，让我去找阿衍。”　　霍思危震撼，让一个母亲连求生欲都丧失的答案竟然是曲衍。　　他无法相信，这个答案简直就是离谱，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　　记得小时候母亲离开父亲，是因为家里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转眼就要大厦倾倒，母亲不想自己受到牵连。　　在他的印象中，甜蜜温馨的家庭只需要一个危机就能打破。　　母亲没有离婚之前，总是不停地说“妈妈爱你”，哪怕即将离开也会抱着他说“妈妈爱你，等妈妈安顿下来立刻接你走”，等母亲成为了别人的继母，她表达爱意的语言又变成“妈妈爱你，但妈妈无法接受你”，在他印象中，就连母亲的爱也可以成为顺利抛弃他的工具。　　至于父亲，自从离婚后他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别人奉为女神的影星他扔把钱就可以到手，在他的印象中，爱情是可以买卖交换的便宜货物。　　祖父与祖母倒是长久一路走来，可是祖父是靠着祖母起家，他没有背弃婚姻是因为不想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等人到了中年，仍旧有一堆私生子女接二连三冒出。　　他一次又一次的亲身经历让他对爱充满鄙夷，以为轻易什么东西都可以凌驾于爱之上，直到今天，在这个白的令他晕眩的手术台上，他的观念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从前鄙视的不屑一顾的东西，在温存的世界里竟然可以超越生死。　　一切太虚假太不真实太过可笑。　　如果平常有人告诉他感情可以打倒生死，他一定会嘲笑他幼稚愚蠢，然而此时此刻活生生的证据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接受不相信。　　护士再度来观察温存，见温存呼吸越来越微弱，上了呼吸机并再催霍思危：“快点和她说话，让她想想孩子想想父母想想家庭。”　　霍思危从震撼中醒来的同时，一个念头也从心底涌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证据死去。　　他脑海中残存着零星的曲衍的记忆片段，从前他都刻意忘记，这一刻他努力去回忆，尝试着将自己代入曲衍的人生。　　曲衍能够让温存丧失求生欲，也一定能召唤出她的求生欲。　　他像曲衍一样在她耳畔呼唤她的名字。　　“小存，小存。”　　温存看向霍思危，晦暗的目光流露出一丝光芒。　　霍思危主动握住她冰凉而僵硬的手。　　“小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实验结束了，我从苏格瑞回来了。”　　实验……苏格瑞……久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微笑：“阿衍，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一定是要死了，唯有死亡他和阿衍才得以团聚。　　霍思危道：“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我这些日子只是没有办法从霍思危的身体里出来见你，可是今天孩子出世，我知道你有危险，我就出现了。”　　温存凝视着霍思危的眼睛，她早就绝望到不对生活抱有一丝希望。　　阿衍怎么可能再度出现？　　因为悲痛的太深太久，她早就不相信天大的幸运还会降临到她身上，可是他的目光满满都是对她的爱意与心疼，会用这样目光看她的人不是阿衍又会是谁。　　阿衍又出现了，她再也撑不住，孱弱地哭了起来。整个生产的过程她没有掉一滴泪，此时却哭得像个孩子，上气不接下气。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孩子……我生下来了……医生说……说是个健康的孩子。”　　霍思危亲吻她的额头，大概是代入了“曲衍”的缘故，心也不由自主跟着疼。　　“你辛苦了。”　　温存道：“你看他多像你，你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你很开心，是不是？”　　霍思危记得她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同样的问题时至今日有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很开心，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好不好？”　　温存倏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　　阿衍出现，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像她恐惧他离去一样恐惧她离去。此时死亡已经不再是上天的怜悯，而是上天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