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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珞平生最怕这阚武攸,一听这么早他就到了府上,顿是睡意全无。先前的梦境压下心中,拿过一旁的衣袍三两下套上。侍从端来热水,他接过毛巾擦了几下,便大步走出。    “王爷……”侍从在身后惊呼,似是没料到他这么草草了事,竟然未束发纶就离开。可是唤也枉然,公孙珞脚下生风,三两步便拐到了正堂。    远远地便见堂中灯火通明,阚武攸未曾坐下,只是背着门站在堂中一张画前。    公孙珞一脸笑意走近,很是客气道,“丞相”。  阚武攸转身,目光从画上移到来人,只见公孙珞讪讪地笑着,就有些反感他这样的表情,眉头蹙起。    可是当阚武攸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到的模样更是气得冷哼一声——披头散发,未换衣饰,竟然还是昨日在沉香阁寻到他时的那副样子,阚武攸愤然道,“襄王美梦未醒,一身风流装束,倒是臣的不是!”    公孙珞表情愣怔一下,自己忙着赶来竟也忘了换衣纶发,脸上的笑意顿时尴尬几分,“丞相言重,丞相待元修实是尽心尽职辛苦万分,元修自是感激不尽的,”实在是自己大意,未曾多想就怕挨训就火急火燎赶来,不想反倒更是惹他不悦,公孙珞诚恳道歉,“是元修无状,惹丞相不快。”    阚武攸听着这话表情未变,他早就熟知襄王的套路,也未多做评。转身看向刚才一直在看的画,说,“襄王既把这画挂在此处,就知晓先皇当年对你的宠爱。”  那是一副百兽宴图,是前朝有名的宫廷画师之作,其人是天下书画中的翘楚,然天妒英才,早早逝去,只留下两副作——一副九天凤朝,一副百兽宴。而皇宫也仅有后者,有传闻另一副九天凤朝藏在当年的锦州商会。阚武攸素爱书画,也曾打听过,又说这九天凤朝早已焚毁在当年的锦州大火中。    若非今日来这襄王府,阚武攸怎会又得见这画。当年国宴,公孙珞才十二岁,满朝文武亲眼看着先皇将此画赐给了襄王,就是连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永禾帝也不曾得此殊宠,足以见襄王深得圣爱。    公孙珞闻言,也抬起眼看着这副百兽宴图。自从先皇赐给了自己,他就把这副画挂在了这堂中,这京都府邸他很少踏足,但这幅画自是还记得的。    阚武攸看向一旁的人,终是叹了口气。当年襄王不过十二,可先皇对其的宠爱大臣们具是有目共睹。若非襄王与身为太子的永禾帝一母同胞,恐怕朝臣中会有不少人转向襄王。  襄王自小机敏聪智,与性格一向温实沉默的太子完全相反,先皇和太后具是对其爱近乎溺,才埋下了如今这不拘不束的因果。    “王爷,臣恐怕要时常不请自来了。习政三月,虽不用入朝,但入宫总是免不了的。”阚武攸继续细说,打量了眼前人的装束,“王爷既是答应太后和皇上,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公孙珞收回目光,笑答,“丞相放心,元修并无虚言。”  阚武攸不再多说,“你速去换身衣服,随我入宫。”  “让丞相久等。”说完公孙珞就离开正堂,走回房间。    侍从拿来朝服,又提了官靴,公孙珞看着近旁人摆在一旁的衣饰,目光冷淡,心中升起一丝厌恶。  侍从上前来帮他纶好了发,又准备替他换上衣物,公孙珞冷声道,“不用,退下”。  摒退了左右,公孙珞脱下一身衣物,换上淡青色领花配靛青色底暗金麒麟朝服,脚上套好官靴,心里浮过一声自嘲。    折返正堂,阚武攸看来来人已穿备整齐也不多说,两人一道走出襄王府,坐上了马车,驶向宫门。    过宫门,两人下了马车,此时天色已经大白。不多时,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就有要上早朝的朝臣赶到宫门。如今朝堂多已是永禾帝即位后换上的臣子,先皇在位时还未曾得势,像阚武攸这样老臣并不多。    很多人向丞相行礼问安,却不识他身旁这位,便有好事者问,“丞相,这位是……?”    阚武攸看来人看向襄王,正准备回答,不想公孙珞先声一步道,“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任职太后宫中,劳烦兄台上心了。”    此话一出,对面人倒是被噎住一般顿时默了声,一副惊诧状,却在看到丞相那不虞的脸色后立马回复正常混笑道,“原谅如此、原来如此”。    太后长年深居宫内,也很少在皇宫宴上露面,对外一直称病。永禾帝也甚少提及太后,听宫中传言这亲母子实是帝后不合,朝臣多少有所耳闻。    阚武攸听完襄王答话,面色不虞,总觉得不妥,正准备开口道明,那人便慌慌张张地推辞走开。留下一脸无辜的公孙珞,阚武攸懒理其人,便大步走去。    公孙珞见其不理自己,有些尴尬,连忙跟上,“丞相勿恼。元修不过是如实说道,此番太子才葬,若又知我入宫门,难免生出许多猜忌于皇兄不益。”    阚武攸闻言脚步一顿,看着襄王的目光总算有了丝变化,是有些出乎意料,道“你是说……”顺着他的话,阚武攸想到什么,却有几分深沉。  公孙珞打断他问道,“丞相要上早朝,元修就在中书令习政吧。”又笑起脸来看着神色复杂的阚武攸,道“元修不过一句浑话,倒是让丞相劳神了。”话说完,便迈步一拐,走入了另一条道。    这话是真是假是笑是非,阚武攸心中惊云升起怎能轻易放下。只是看着襄王的背影,良久才转身离开。    雍和宫内,太监伺候完永禾帝梳洗穿戴,便静立在旁等候。如往常一样,永禾帝起的很早,总是在早朝之前静坐在宫内一人下棋。    王德海上前来,看着殿中灯火通明,仿若燃了一整夜。自从那位走后,太子离京,皇上就未得好眠。如今太子之事过后,皇上越发夜不能寐,总是深夜难寝,天刚擦亮便又醒了。长此以往,帝王之躯也熬不住啊。    “皇上,奴请人寻得一安神香,不如试试?”王德海看着皇帝皱着眉不停摆弄黑白旗子,心中又鼓起勇气道,“奴听这安神香乃西域至宝,能使人消乏解闷,养身……”  话未说完,永禾帝开口打断,“王德海,你说襄王可有心承皇位?”    王德海一听吓得连忙趴在地上,连声道,“老奴不知、老奴不知……”    永禾帝置若罔闻,继续手起子落,一瞬不移眼地摆弄着手下的棋局。皇帝身份如今于他而言无非是上朝、阅奏、批复、问职,日复一日并无不同。    永禾帝自觉如同手中的棋子,看似每一步都无限自由无限可能,但每一步都早已是注定好的事情。人生四十不惑,古来今往帝王更是天下万民敬仰之人,更应如此才是,可是永禾帝却不然,他已然有些厌怠了。    永禾帝兴意阑珊地将棋局一一布置,彼攻我守,彼赢我诈,一输一赢全在他一念之间。  “王德海,”永禾帝顿了顿,“你说太子是不是很怨朕?所以到死都不肯回京见朕最后一面?”    王德海全身发颤,伏在地上不敢轻易回答。大滴的汗珠从他脸上滑下,良久,抖着声道“太子重病回京恐怕路途遥远……”  一声嗤笑,永禾帝笑道,“你可真会替他辩解。”太子定是恨的,永禾帝心如明镜。太子死后未有人来报,还是京中暗卫传来消息。他打那时起便知道太子和他母妃一样,怕是到死都不原谅自己。    阿紫。  永禾帝心中低念着这名字,想起他们初识。那时的他已是太子,弱冠已过,父皇命他寻访各州。行至一商家前却听到男女呼叫“走水了,走水了”,果然看见几丈外房屋冒着滚滚黑烟,就是黑夜也分明可见。    他慌忙下马命令手下前去救火,电光火石间却听得“砰砰”,有东西瞬时炸开,一股热浪滚滚袭来。他被震倒在地,意识模糊,心中确是明白了有人想取他性命。那时的永禾帝不过初出茅庐,未识险恶,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直面生死之境。    太子又如何,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要是他死了,最多州府被下狱治罪,可是那些乱臣贼子之心仍旧逍遥自在,如蛇蝎般静伏等待时机。    正当他意识逐渐昏睡,心中怒气渐渐抵不过身上疼痛和困倦,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的脸庞。柔弱无骨,似猫爪轻轻拂过脸颊,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女孩低喃,“哥哥别睡,哥哥别睡”如梦如幻,是有点点滴滴的湿意落在了自己脸上。    没想到自己临死还有人会在身边为他泪如雨下,他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俱在山高水远的另一边,其他人若是听闻太子死了恐怕是要喜上眉梢了。    永禾还是太子,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孤家寡人”。后来,当太子手下反应过来找到他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情景——四周一片狼藉,大火烧过之后的青烟未歇,太子倒地昏迷却一息尚存,有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守在一旁。    这女童便是后来的皇贵妃。  阿紫。    遂是隔的太久,永禾帝也未忘那夜他昏迷时守在身边的人。似乎那一场危机之后,他便对这女童格外关心。起初或许是为了弥补她,手下人回报那夜死去的男女就是女孩的双亲,如此一来,倒是他让她一夜之间成为了孤儿。    永禾帝回想起来,却自嘲地笑了。他终究让她含恨而终,当初的诺言不过薄如纸片,如何能敌过皇家颜面。    来世不要做夫妻,做夫妻便不要做皇帝。阿紫。    永禾帝将盒中最后一子落下,看向床外,起身,“走吧。”该上朝了。  王德海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