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平安夜，整座南城都陷入了圣诞节的氛围中，街上的人流量比往常大了许多，显得热闹而拥挤。大切诺基像一只反应迟缓的钢铁乌龟，在拥堵的道路上一步一停。陆离从手边拿了一只纸盒递过来，说：“饿了的话先吃点。”　　盒子里是一群表情各异的姜饼人，祁悦挑了一只笑容可掬的咬一口，口感松软也不太甜，忽然想起上一回的烤肉，试探性地问：“这个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好吃的话我就承认，不好吃的话就不认。”　　……居然真的是他做的？现如今的宅男都这么全能的吗？祁悦自愧不如地赞扬：“好吃。”　　“多谢捧场。不过你少吃点儿，省的一会儿吃不下饭。”　　“哦。”祁悦擦了擦嘴巴上的饼干渣，过会儿忍不住笑了，“你这样好像我妈。” 　　陆离看她一眼：“我是你师父。”　　“嗯。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她眼里都是促狭，哪有一点儿尊师重道的意思？　　他故作叹息：“唉，人心不古，徒弟不好带啊。”　　祁悦脸上的笑容绽开。她的头发越来越长，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小的团子，零零落落的碎发附在耳角鬓边，显得轻松随性。纯白色的大衣配着深红色的裙子十分贴合今夜的氛围。　　过了片刻，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是一家名为西柚的西餐厅，位于南安湖最北边，船型的餐厅就建在湖面上，前面有一个宽敞的亲水平台。此处没有零落的小景点，因此游人不多，很清静。　　订的位置在二楼的窗边，能远远看到被灯光点亮的湖心亭。湖面上的粲然灯火在水中投下了碎金一般的倒影，如星辰坠落，似流萤点点，影影绰绰的，美不胜收。耳畔的小提琴如诉如泣，缱绻旖旎。　　和陆离一起吃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在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的教养和礼貌，好像是生来就沉淀在骨子里的东西。无论是体贴的为女士拉开椅子，还是为对方倒酒和切牛排，都显得自然而不刻意。话题也很宽泛，聊天的时候不会让人感觉不自在。况且，此人还很赏心悦目。轮廓分明，眉目卓然，沉声说话时候有说不出的性感。　　音乐、美酒、佳肴、好伴，这是很愉快的一餐。　　酒足饭饱，祁悦今天红酒喝得有一点快，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胭红。她一手撑着下颌，问：“师父今天也是没有亲密度满300的人可约吗？”　　男人拿着叉子的手略顿了一下，十分从容地开口：“嗯。只好麻烦徒弟作陪了。”　　她笑道：“你应该把做饼干的时间用在和姑娘们培养感情上。”　　“我做饼干就是为了和姑娘培养感情。”　　祁悦抿了抿唇，抬起眼与他对视，问得直截了当：“你说的姑娘，是我啊？” 　　“你感觉到了？”陆离自嘲地笑起来，“看来我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到位。”　　“大好青年，什么地方想不开，偏要找棵歪脖子树浪费光阴？”她眼睑低垂了下去，睫毛像蜻蜓的翅膀，在眼窝处投下一小块黯淡的影子。只听她轻声说了一句：“我们不合适。”　　祁悦有女性对待感情特有的细腻和敏锐。无论是在游戏里的旁敲侧击，还是在现实中的不断靠近，都能感觉到陆离的用心。这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而她却还没有做好接纳他的准备。上一段感情几乎燃尽了她的青春和坚贞，将一颗真心烧成了一捧灰烬，被风吹得什么都没有剩下。连她一心爱过的人也从云端坠落在地，变成了灰头土脸的样子。这让她不由产生了一种自我怀疑和否定。　　感情失败是不是我也存在问题？　　他放弃我，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那个男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选错了？　　还是他在与我的相处之中变成了一个渣男？　　……　　这些想法就像是屡屡跑出来作祟的魔障，磨掉了她的自信，让她开始畏惧投入感情。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从这深重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而她不能放任自己将另一个人一并拉进去。她对陆离是有好感的，因此她决定尽早与他说明白，不要让他在自己身上浪费无谓的时间和精力。　　陆离对于她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安静看了她一小会儿，说：“我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真是善于调节气氛和破解僵局。祁悦勾勾唇角：“你这是悬崖勒马，还能捡回一条命。”　　“小七。”他这样叫她的时候，总是很温柔。“你觉得是我不合适，还是时机不合适？”　　她怔了一下。　　这人极其敏锐，像一个漫不经心的剑客，从容抬手便直指她的软肋，避无可避。　　只听他继续缓缓道：“如果是时机不合适，我可以等。如果是我不合适……”他顿了顿，又换成了调侃的语气，“那我可有点儿死不瞑目。为师这么一个大好青年，你哪儿看不顺眼？”　　祁悦也被他那副故作委屈的语气逗乐了：“师父你的脸皮都砸脚背上了吧？”　　“嗯，还挺疼的。”他揉了揉心口，“这儿。”　　酒意熏然，她眯着眼睛面若桃花：“是‘我’不合适啊，我刚才说错了？”　　“你合不合适该由我来判断，乱抢什么发球权。”　　……说不过他。这人不是学艺术设计的吗，怎么比学文学和逻辑的还难缠？祁悦一时无语。　　“小七。”他深深地望着她，说得很慢也很认真，“你有没有想过，当一个人靠近你，是因为他被你所吸引。而当他想要对你表达关心、思念或者爱意，是因为他认为你值得。”　　她的目光轻颤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或许是灯光太亮了有些刺眼。　　或许是酒喝得太急了有些上头。　　又或许是对面的人表情太过温柔。　　祁悦鼻子一酸，眼尾泛起了一层潮湿的殷红。　　那些一直困扰着她的症结在这一刹那似乎被解开了。有人爱上你，不是因为那人平白给予了你爱意，而是因为你足够好。　　——是因为你值得。　　值得被关心，值得被想念，也值得被爱。　　你并不是可以被人随意丢弃的东西，还会有人愿意将你捧在手心里。　　她有些仓皇地扭开脸，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闷声说：“我好像喝多了，头晕。”　　“出去透透气？”陆离说。　　“好。”　　祁悦去结账的时候得钱已经付了，一脸郁闷地瞪着他说：“说好了我请的。”　　陆离浑不在意：“江湖规矩，谁订位谁请客。”　　“哪儿的江湖规矩？”　　“风起江湖。”　　“……”行吧，厉害死你。　　从餐厅出来，两人便并肩沿着湖边散步。商业区门前正在搞活动，一个闪闪发光的巨大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琳琅的彩球，一个小型乐队正在弹唱，围了不少人。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偶人正在派发小礼物，往祁悦手里塞了两个小棒棒糖。　　她顺手递了一个给陆离，又忽然意识到这个糖的形状有点尴尬——是个爱心。想收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抽走了。男人利落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说了句含糊的“好吃”。她只好把手里那个圆形的也剥了，橙味的，又酸又甜。　　这几天都没出过太阳，天气实在有点儿冷，祁悦吸了吸鼻子。陆离指着前面的楼问：“要不要进去玩一会儿，顺便暖和一下？”　　“玩什么？”她叼着棒棒糖问。　　“去了就知道了。”他有意卖关子。　　居然是一间网吧。挺大的，蓝白色调的装修，收拾得很干净。这会儿外厅里坐满了来打游戏的年轻人，大部分玩得是战略狙击类的游戏，不时爆发出一阵阵“转过去！右边！狙他！”之类的声音。　　网管小哥看见他们进来，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满了，二人位还有一个空，要吗？”　　“好。”陆离答。　　登记了之后，祁悦便跟着往里走。　　在网吧的最里面，并排的两台机子，沙发背上是爱心，桌子是爱心，连电脑桌面都是一颗互补的爱心。　　陆离显然也没料到是这么个二人座，顶着祁悦的眼神笑了起来：“这真是个意外。”　　虽然装饰看着骚气，但是位置还不错，卡包，挺安静的。祁悦很久没来过网吧了，觉得十分新鲜。《风起江湖》还在大热阶段，几乎每台机子上都有，不用重新下载。　　“这台机子速度挺快啊。”她感叹。　　“嗯，配置不错。”陆离说，“出去溜一圈，找找九州的麻烦？”　　“算了，让他们过一个祥和的平安夜吧。”祁悦扭脸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我们打一场？”　　“不想让为师过一个祥和的平安夜吗？”他笑着拿她的原话揶揄。　　她挑眉：“打不打？”　　“打。”陆离拱手，“女侠，请手下留情。”　　于是，刚面对着面吃完饭的两个人，这会儿肩并着肩打起来了。　　祁悦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敲键盘，陆离倒是还有空侧过脸来瞧她几眼。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眼看七月流火被逼退到角落。他悠然地问：“要不要放水？”　　“不要。”祁悦拒绝得斩钉截铁，不一会儿便输了。她长吁一口气，神色里藏起来的小小不甘和懊恼尽数落在他眼里。　　“来场一对一教学？”陆离脑袋歪在沙发上提议。　　“好啊。”　　“叫师父。”　　“……师父。”什么恶趣味？　　他笑得开心：“乖。去比武场挑战，挑个强一点的对手。”　　“哦。”　　对方是个胜率挺高的燕骑，七月流火进场比试的时候，陆离靠了过来，手肘搭在了祁悦的沙发靠背上。她抿了抿唇，没说话，脑子里蹦出一个声音。　　——集中注意力啊，祁悦，好好打一场给他看看！　　匕首出窍，黑色人影向着对方蹿了出去。　　好胜心怎么压都压不住。这是她的战场，她想要赢！　　从前祁悦是野路子，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打。从陆离这个师父正式上岗教她之后才逐渐开始分析招式，计算搭配连招的效果，两人的风格也越来越像。到现在战斗方式几乎如出一辙，只有反应速度和临场变化略逊一筹。　　说是一对一指导，陆离大部分只是安静看着，偶尔出声提醒她变招或者跑位。他给的建议都很实用，可以引导她规避风险或者锁定对方的弱点。　　一局终了，七月流火险胜。祁悦兴奋地在小沙发上弹了一下，转头对上陆离的脸，僵了僵。　　距离有些太近了。　　近的都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也能看清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陆离也不挪窝，只轻笑了一下，春风化雨地为她解围：“再来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