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蒙蒙，仿若轻纱笼罩着整个嘉临，天还未有大亮，只有一稀稀光线破开了浓云透了出来。枝头鸟儿三三两两不知愁地叫着，叽叽喳喳，似是迎接着这新一日的到来，搅得程咬鱼一肚子邪火腾起没处发泄，横冲直撞。　　　　她抬头看向那几只犹在欢鸣的鸟儿，瞪了一眼，复又低下头来，十根手指上下挨紧扣在门框上，思绪万千。　　　　这些鸟儿尚且过得如此快活，我却连一只小鸟儿都不如了，哪里去得了想去的地方，想去的地方又是哪呢，这片天日之下又有哪处能收留下我？又想到那日陆绍年冰冷的眼神，更觉无望，深知如今不过是板着手指，数着离去的日子罢了。　　　　想着想着，不由泪湿了满脸，又不敢叫他发觉，只能不语自个儿默默流泪。　　　　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赶忙抬手胡乱拭去了脸上水迹，怕被陆绍年瞧了出来不敢回头，只低着头将脚边的背篓递给了他。　　　　陆绍年背好背篓，眼尾不经意扫了她一眼，正要叮嘱她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千万要注意些才是，就见她举止不似平常一般。没有了往日总喜欢跟在他身后的那股子殷勤劲，也没了那双只要他回头就能时刻瞧见的清亮眼眸。　　　　他很是不适地紧了紧肩上背绳，试探着道：“今日瞧着还好，就是去府城一来一回太费时了些，我打算去后山上采些草药。你……有什么想吃的没？贵的虽是买不起的，山上倒还有些野果子，上回我特意藏起来了，一溜溜的，又红又甜，村里的——”　　　　“不用了！”难得他说了一长串话却被程咬鱼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陆绍年脸色一僵，似是没料到会被拒绝。　　　　发觉自己语气重了，程咬鱼轻耸了耸鼻子，低声解释，“我不爱吃这些。”　　　　陆绍年轻嗯了一声，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目光游移到了院门上，双手食指轻轻摩挲着藤绳，感受着手下粗粝的触感没有说话。　　　　像是在比谁更能不开口样的，怪异的气氛在院子里蔓延，他终是受不了，抬腿就想走。　　　　他当然知晓她是为了什么。　　　　那日也是他太过了些，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的话偏他听了还动了怒，迁怒到了她身上，只是让他认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该劝的他也劝了，还要他怎样，未免太难伺候了些。女孩子就是麻烦！　　　　他烦躁地盯着她头顶的小团发髻，打算她再不说话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也好让她学乖些。　　　　看她脖子往后缩了一下，偏了偏头就是不看自己。他目光移到了她脸上，眼眶微红，这是又哭了？　　　　满脑子乱绪被她的泪水唰的浇灭了，蓦地清醒了过来。他轻嗤一声，只是自己不争气罢了，怪得了谁，又何必与这孩子置气，让她这般提心吊胆的，自己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差别。　　　　“是为了那日的事吗？”他声音轻柔，环在程咬鱼身边，她不说话也没点头。　　　　“原是我的错，与你没有什么干系，你什么也没做错。”他强调着，随后语气转为平静，淡淡说道：“只是我的问题罢了……”　　　　还有一句，淡得程咬鱼听不清，恍若错觉，她愕然看向陆绍年。　　　　面前少年噗嗤一笑，食指微曲轻弹了她额间，笑道：“傻了？”　　　　程咬鱼愣愣捂着额头，不懂怎么一瞬间这人说变就变了。　　　　呆愣愣地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无奈，“莫不是真傻了不成？鱼儿？”　　　　不知怎的，虽然觉得眼前的人在笑却感觉他很不开心，像是在哭，像是离她千万里远的样子。　　　　她一把抓住陆绍年的袖角，歪着头笑得像偷了腥的小猫崽，晃了晃他袖子，“那你可得带我一起去！我要去吃那个野果子，要是不好吃了就罚你给我……”　　　　“给你什么？”他躲了一下，没躲开，只好任由她拉着，拉歪了他半个身子。　　　　“捉鱼！”　　　　*　　陆绍年住的地方是在村尾，离这不远处的东边就是一座青山，附近的人家多是赖以此山为生，采些野菜野果草药什么的换取钱财，其中更有不少猎户深入腹地猎取野货。　　　　程咬鱼个子矮，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摇摇晃晃，倒不是她娇气，只是前几天下的那场雨太大。虽是放了晴，山间小径上还多的是深浅不一的水坑，不小心就能跌个满嘴泥。　　　　陆绍年个子高，手长脚长的，何况又是他走惯了的哭，自然一步顶得上她好几步，一下就把她甩远了。　　　　她看不得陆绍年走太快，又全然不顾她的样子，特意停了下来，望着他的背影，就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发觉还带了个人。　　　　不幸的是，一直到看不见陆绍年背影了他还没有察觉，她一下子急了，急匆匆就往前追，气他不够细致又气自己干嘛总喜欢试他，这下好了，追上去看不见人影，险些又哭了。　　　　蹲着身子，一抬头看见他，就猛扑了过去，哗哗的哭，说什么就是不放手。　　　　陆绍年看她大有不哭到完就不休的架势，轻抚着她满头秀发，好笑道：“这就怕了？”　　　　“还敢这么顽皮么？”　　　　程咬鱼从他怀中猛然抬起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质问道：“你知道还吓我？！”　　　　只是那软绵绵的声音配着那神似兔子的眼神，分外没有威慑力了些。　　　　他刚一弯嘴角，就对上了她无声的眼神，对视了片刻，他终是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目光，无奈道：“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吓唬你才对。”　　　　她得了话，眉目一扬，胡搅蛮缠道：“就这么算了？未免也太过轻松了些吧。”　　　　“那该当如何？”他不耻下问道。　　　　她笑得张扬，“暂且不知，先留着再说。”　　　　程咬鱼接着补充道：“等我想好为止，你可不能丢下我。”　　　　*　　陆绍年从来不敢深入山中，往日一概都是在青山外圈一带游移的，这回带着程咬鱼更是不会深去。　　　　因着要顾着程咬鱼，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有野果的地方时太阳已高高挂起。　　　　程咬鱼坐在溪边，旁边堆了一堆红果子，她时不时捻起一个吃着，汁水染红了一小截指尖。　　　　她也不在意，随意啜了啜，望着蹲在那挖草药的陆绍年。　　　　山林中时不时有鸟叫声响起，等更热了还伴着几声蝉鸣，流水淙淙，野花随风摇曳，送来了一缕缕芳香，鼻尖满是泥土的芬芳。　　　　程咬鱼轻嗅了一会儿，整个人终于静了下来，再也不是那么惶恐不安。　　　　如果她没有离开小如意村，那么现在一定是和二河他们一起在山上掏鸟蛋吧，她转头看向陆绍年方向，轻轻一笑，虽然已不是在小如意，换了个人也是不错的。　　　　程咬鱼俯身认真挑选了好几颗红果子，朝陆绍年走去。　　　　*　　大约到了正午时分，还是在溪边，四面绿树如荫，枝干上环绕着一圈圈的藤蔓，有如密境。明媚的光线从枝条间透了过来，几缕落在陆绍年脸上，更显他姿容出众，眉眼非常。　　　　眼见他俯身掬起一捧清泉就着喝了一口，细碎的水珠从他指缝间滑落，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辉，璀璨夺目，融入了泥土中。　　　　程咬鱼忍不住咯咯笑了，惊起了一树的鸟儿。　　　　陆绍年眉眼不抬，见怪不怪。　　　　真是无趣，程咬鱼撇了撇嘴巴，像个小老头子，比起他们说的夫子也不遑多让。　　　　她就见不得陆绍年这样，没点子半大少年郎的样，小小年纪就波澜不惊的，她瞧着心中就不舒服的很。　　　　装作净脸净手的模样，靠近了他，撩起一捧水趁他不在意就泼了他一脸，随后立即向后退了三步，林中笑声更大了。　　　　陆绍年抹了一把鬓发上的水痕，又理了下衣襟，老实说他有点怵得她慌。　　打不得骂不得，说重了还得哭，一哭他就慌了手脚，只能任她闹腾，无奈得很。　　　　程咬鱼见他自顾整着衣襟，一句话不说，还是那副老样子，做了个鬼脸就朝林子里去，不顾身后陆绍年的制止声。　　　　笑得淘气，边跑还边朝他轻轻招手。　　　　陆绍年气急，只能跟着她往里去，一边采好的竹笋都顾不上管了。　　　　程咬鱼心里有数，只往里了一些，未有深入，躲在一处大树下面，四周藤蔓柔顺的垂了下来，遮挡住了她部□□影，盘算着等他找来了再寻个时机突然显身吓吓他。　　　　他们以前都是这么玩的，也得让他有点乐趣才是。　　　　她想的好，却没有注意到头上右边的枝条处缠着一条小青蛇。　　　　陆绍年急匆匆赶过来，四处寻找，一路还喊着“小鱼儿！小鱼儿！”就是没人应声。　　　　他找了好一会儿，终是看见了那掩藏在一片翠绿之中的蓝色衣角，没好气道：“还藏着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见她不动，蹙眉道：“还非要我抓你不成？”　　　　入目就见她颤巍巍站着，不动，看他的目光眼带希翼。　　　　他察觉不对，停下脚步，四处望了一下，瞳孔一缩，放缓了语气，安抚她道：“别怕。这蛇不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