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坐在沐风宗后山的石头上,望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金鱼,呵呵一笑,说:“知道吗,你们是话本里没有生命的死物,根本不是鱼。”
金鱼:……
没理她,继续游。
风轻端坐在石头上仙风道骨,一身白衣素雪仙气飘飘,头发没挽,用长带松松系在身后,手腕上一串莹润灵珠,衬得仙尊乌发雪肤,气质不可亵渎。
她对着树木冷笑:“你们也和它们一样,硬要说的话,就是串数据罢了,根本不是活生生存在的东西。”
树木四平八稳,无动于衷。
风轻又对自己冷笑:“莫说他们,你不也是?追求了半辈子重振宗门,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人能回答她。
从风轻记事开始,沐风宗就不是昔日天下第一威风凛凛的仙宗了,老师祖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振宗门。
可她此生唯有两个弟子。
大师兄修为更高,奈何修的是无情道,性格像那后院山上皑皑不化的雪,至冷至清,万事万物入不了眼。
无奈只有把宗主之位传给风轻。
风轻也不爱麻烦,可她敬重师祖。于是郑重接过宗主的信物,好生埋葬了师父,就一头扎进重振宗门的任务中。
沐风宗没有修炼地、没有炼丹炉、没有武器库、没有慕名而来的弟子。
她亲手种仙草养灵气、做炼丹炉、锻造武器,每天跑出去找弟子,还真让她撞见几个天赋不错的仙苗,有的是被追杀、有的是家道中落、有的是身份低下、总之遇见时个个灰头土脸,甚至沾满鲜血奄奄一息。
风轻满心欢喜把人带回来,尽心尽力手把手教导仙法,还在师兄门前跪了几天几夜,搬出师祖训诫,把他求来教孩子们心法。
她只盼弟子们快快成长,让沐风宗之名重新响彻仙门。
她呕心沥血、奔波数年,究竟所为何事?
只怕不是为她的宗门——
为的是她最信任的师兄抽出她骨,给那小姑娘做仙骨嫁接,以求能长长久久陪着他;为的是她可靠沉稳的大徒弟用寒光长剑刺入心脏,血珠溅在他白净脸上,把稳重的人映衬出陌生的邪戾,他唇瓣张合,说的那句:
“对不起,师父。”
他说着对不起,乌压压睫羽下的眼珠却没歉意。
为的是她最宠爱的几个弟子,包括她几乎当女儿疼的六徒弟,个个都背叛师门背叛她,死心塌地,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女主角走。
可有天理?
小说的世界或许不需要天理吧。
风轻想起这一切就心口剧痛,以她的修为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寒冷了,可每每想起日后的情节,想起自己堂堂仙尊断手断脚、任人作践的可怜样子,她都浑身如坠冰窟。
不能再拖了。
风轻想来想去,唯有连夜扛着火车逃跑。
她的精神力如今已经能连通异世,虽然肉身不能过去,却不妨碍她学习异世的知识。
她一人也许不能扭转剧情。
可若是加上许多异世界的人类呢?
风轻惊叹于异世的高楼大厦、夜间霓虹,也震撼于科技与文明。那或许是比仙法更强大的力量。
如果是这些聪明勤奋的异世人……可否帮她扭转这沉沉天道?
大可一试!
只是风轻还没有想好如何连通两个世界、又如何请求异世界人类帮她。
她暂且将此事搁置,思索如何对待这些把她扒皮去骨的好师兄、好徒儿。
现在还不能一刀两断。
剧情里她辛辛苦苦,像个老母亲把少年们养大,对师兄更是信任有加,当做亲哥哥,如此全心托付都没能让他们有半分手软,她还能抱什么幻想?
现在如果一刀两断,只怕这些六亲不认的渣滓下手更肆无忌惮,甚至可能提前剧情。
小说女主有光环庇护,她又不能真伤害她。
所以要等剧情扭转得差不多,才能露出真实想法和这些人两断。
在那之前,她必须仍旧是师妹、师尊,是那个始终陪着他们的风轻。
“……”
真是要命。
风轻收紧下颌骨,许久后,才微微泄气,闭上眼睛调整情绪,睁开眼时又是无欲无求的宗主形象。
她本人散漫爱玩,若不是为了师祖心愿振兴师门,也不会数年如一日地保持面瘫,力求稳住人设,在徒弟们面前树立威严。
如今想想,果然没用!
徒弟们肯定没觉得她威严,要不然怎敢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她在师兄面前一向毫无防备,天真跳脱,可师兄动手也不犹豫。显然没觉得她性格单纯,不该骗她害她,让她受剜骨之痛。
一句话。
怎么都没用。
风轻冷笑,闭上眼淡淡调节呼吸,不再去想这些无语至极的事。从今以后为自己而活,不信谁也不爱谁,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没再多想,专心盘坐修炼,就这样稳如磐石在塘边坐了一宿。露珠沾湿白衣,晶莹水珠沿着缎面滚落,仙尊黑发间也水光盈盈。她忽然睁开眼睛,朝青石路看去。
一道颀长身影沿路走来,行至不远处微微颔首恭敬,少年音线清冽,像这清晨的雾气,氲在风轻衣袍上,冷得她心惊:“师尊。”
沈迟砚,她的大徒弟。
仔细想来,这个师门中最沉稳淡漠的少年,似乎从一开始就只叫她师尊,而不叫师父。
师尊,总含着淡淡有礼的疏离。
可这么远似天边的少年,也会心疼那小师妹体弱多病,为此狠心取自己师父的命。
倒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