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回来一趟,我们把婚离了吧。” 米嘉将屏幕上的这行字看过三遍,才将笔电合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地在屋子里转过几圈,一双手仍旧微微在抖。 正在一边涂指甲的伍兮兮瞥过来一眼,还没来得及问她抽什么风,就见米嘉两手攥拳地咆哮了一声:“……” 米嘉一向内敛淡漠,是公认冷面的美人,能让她激动到这地步的事情不多,伍兮兮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缘由。 “季舜尧是不是同意跟你离婚了?”伍兮兮将一边手放到灯下,换上另一边给美甲师。 米嘉挑着唇角,整张脸是止不住的神采飞扬:“是的。” 伍兮兮一脸惋惜:“听说季舜尧这几年生意做得越发大了,人又帅得冒泡,你非得拉着人家谈离婚,该说你傻呢还是你傻呢。” 米嘉坐回原位,重开电脑预备回复:“那又怎么样,我不认识他。” 是的,已婚人士米嘉,步入围城已久。 只是阴差阳错,并不认识她嫁的这位青年才俊。 三年之前,米嘉意外从家中楼梯摔下,后脑遭到重创。ICU住满一月,之后卧床三月不醒,医生断定她极难恢复,即使醒来也有一系列后遗症。 米嘉天生命硬,医生话音刚落的一周之后,她手指翻动,睁开双眼。人已清明,心却如落了一地茫茫大雪的荒野戈壁。 看见她因为担心焦虑而头发花白的母亲,艰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如婴孩学语般含糊不清的:“你,你……你是谁?” 米嘉大难不死,但记忆呈现碎片化,就连语言功能也一并退化,频频失语,经常词不达意,知道自己可笑,索性不多开口。 米嘉于是只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记忆空白的这几年。 米家书香门第,家世显赫,米嘉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是圈里炙手可热的名媛小姐,而季舜尧,那时候还只是个创业不久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两个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但一次校际交流,情窦初开的米小姐遇上了丰神俊朗的季舜尧,平静如镜的心湖就如被投进一刻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下面的剧情,颇像一出现代版的《大明宫词》,任性小公主遇上了一生之敌,就见色起意地不管他是否单身,利用权势将他收之麾下。 据八卦天后兼闺蜜伍兮兮描述,季舜尧那时候已经有个青梅竹马白月光在侧,按照计划,原本是会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 是米嘉横插一脚,凭着一腔喜欢恳求父亲拆散两人,又在威逼利诱后得到了季舜尧,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只是两人婚后恐怕不合,她这个在无数人口中都优异得超凡脱俗的男人,在她醒来一周后方才姗姗出现在医院。 他个子极高,五官精致,来时没来得及换的西服已经起了褶,但因为穿的人是天生的衣架子,仍旧透露出清贵逼人的气质。 米嘉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承认这确实是个世间无二的人物,不管她失忆几次,与他重遇几次,他都会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只是如今,已经预设坏印象的米嘉对季舜尧有了抵触心理,就算他的颜值再能打,此刻的她也没办法好好欣赏。 诚然米嘉当初拆人姻缘并不厚道,但身为男主角的道德感未免也太过稀薄,不仅顺利接受这一政治婚姻,还跟她折腾出了孩子。 是的,米嘉不仅已婚,还已育。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当了妈的时候,她仿佛听见头顶一阵响雷划过,劈得她五脏具碎。 人生也太魔幻了,她是得罪了哪位大仙,留这么两个烂摊子给她? 米嘉在季舜尧走后,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了一整个下午,夜里伍兮兮偷偷来给她送宵夜的时候,她一把拉住发小的胳膊。 “兮兮,我我我下面说的话可能有一点匪夷所思,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米嘉眉心锁死,双目精亮,认真无比。 “我觉得我一定是重生了,或者是穿越,我没看过这方面小说,不清楚到到到底是哪一个!但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分明前一晚还是高中生,还在为高考做准备,早上醒过来,你们就跟跟跟我说我有丈夫、有孩子了?!” “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当女博士,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结婚了呢,肯定是哪里出了错。你先别说话,我听听脑子里有没有系统在说话!” 伍兮兮手里的烤韭菜一下掉到新买的香奶奶小裙上,她将烧烤摆到一边,说:“嘉嘉,你别急啊,我出去问一问专家。” 米嘉狠狠点头,伍兮兮见鬼似的往外跑,关上病房门的时候,还看见米嘉坐床上,中了邪似的振振有词。 五分钟后,已到外地的季舜尧接到电话,伍兮兮神经兮兮地跟他讲:“大妹夫,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一趟吧,嘉嘉情况不好。” 季舜尧沉声:“……她……” 伍兮兮:“我觉得她可能不仅仅需要康复师,还需要一个……精神病医生。” 季舜尧:“……” 听过来龙去脉,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几秒。 季舜尧:“这样,你拿道高考数学题给她做一做。” “……”伍兮兮挂了电话,立马照办。 米嘉当天咬着笔头憋了一个多小时,从那之后,此事翻过,再也不提。 只是内心仍旧少女的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现实,最终借口出国疗养,狼狈逃离。 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混沌难眠的日日夜夜。 米嘉的记忆丢失太多,不记得当初的惊鸿一瞥,自然对丈夫无动于衷,不记得艰辛的怀胎十月,也就对孩子毫不牵挂。 这些年里主动想起这对父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想起也只是因为身上的季太太光环着实麻烦——年轻的女孩需要爱情滋润,而她只能慢慢枯萎。 米嘉于是每月给季舜尧写一份提议离婚的邮件,无奈季舜尧那边却如投石入海般安静,只是定期给她寄来孩子的照片。 米嘉从不轻言放弃,在坚持了一整年却收效全无后,她每个月给他写两封,并且聘请专业律师咨询离婚事宜。 皇天不负有心人,米嘉离开家乡三年之后,终于得到了这一最好的召唤。 米嘉甘之若饴,伍兮兮却把头都摇累了,说:“你不想要,多得是人想要,说不定现在艾琳就在哈哈大笑呢。” 艾琳就是季舜尧的那抹白月光,米嘉耸一耸肩:“那就提前祝他们百年好合。” 伍兮兮瞪了她一眼:“那小朋友呢,小朋友给谁啊?” 米嘉顿了顿:“给他吧,反正一直都是他照顾。” 伍兮兮说:“你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你亲儿子,能为你送终的!” “……”米嘉揉了揉太阳穴:“还是算了,我又不喜欢孩子。” 伍兮兮扁扁嘴:“真替我干儿子不值,妈妈一心想着野男人,根本不管他死活。” 美甲师是个头发`漂黄的亚裔小女人,被这两人的话弄得目瞪口呆:“小姐,你这朋友好奇怪啊。” 伍兮兮翻着手指,查看光泽,睨了一眼面前的人:“就是作的,被X一顿就老实了。” 另一边,还在视频会议的季舜尧收到一封新邮件。 瞥过一眼来信人,季舜尧向着屏幕对面两排坐姿端正的人道:“今天先到这儿吧。” 旁边一直专心拼图的小小身影扭过来看了下,赶忙站起来。 小脚丫奔跑迅速,酒店的地毯尽管厚实,仍旧发出连续的闷响。 季舜尧张开双手,将小小的男孩纳入怀抱,孩子亲昵地在他脖子里蹭了蹭,他一低头,亲在他鼓鼓的脸颊上。 男孩是个西瓜头,刘海沿着耳朵上沿剪了齐齐的一圈,跟他又黑又硬的发质不同,孩子柔软的头发带着棕色。 那完全是另一个人的遗传,连同一张灵秀精致的脸,也完全复刻了她的样子。每次孩子抬眼看向他,总让他想起某年阳光下她不经意的一回眸。 季舜尧摸了摸这捧如水的头发,将他抱到自己膝盖上坐好,说:“哪吒,很抱歉我们不能在这儿玩了。” “是要回家了吗?” “没错。” “你说会带我去迪士尼。” “回国补给你好吗?” “为什么回国?” 季舜尧此刻顿了顿,脸上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 “妈妈马上就要回来了,开心吗?” 哪吒小朋友短短四年的人生里,从来只有爸爸一个人,陡然冒出一个新词儿,他甚至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谁。 小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很懂得察言观色,在他与季舜尧反复斗争的险恶人生里,一直都很少听见“妈妈”这个词。 所以如今,妈妈,要回来,他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捏?两只秀气的桃花眼转到屏幕上,试图查找线索,如愿看到上面打开的邮件。 “有空回来一趟,我们把婚离了吧。” “好的,我尽快回来。” 在哪吒小朋友的印象,离婚这词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班里的妙妙爸妈正在闹离婚,打架打到了幼儿园,她伤心得连下午的点心都吃不下。 既然离婚不好,可为什么此刻的爸爸看起来非但不难受,还挺高兴的呢? 哪吒小朋友此时双手托着头,疑惑万分地说:“……喜欢。” 季舜尧喘出口气,像是看完悬疑剧抽丝剥茧,真相终于大白,紧绷的神经已然放松,他很是满意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你妈妈走的时候,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一定不记得了。但不管什么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她是生你的妈妈,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歪打正着的哪吒此时也轻轻吐出一口气,软趴趴的小手搁在季舜尧身上,说话糯软地撒娇道:“我知道啦,舜尧。” 季舜尧眉梢微挑:“说了多少次喊我爸爸,不许直呼大名。” 哪吒一下抬头望向他,顽皮地眨巴眨巴眼睛,仍旧无动于衷。 季舜尧说:“喊爸爸。” 哪吒:“……” 季舜尧:“爸爸。” 哪吒:“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