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在这里停下,她还不想死。
古堡的长廊空空荡荡,只有娜兰奔跑的脚步声在这里回荡。
在嗒嗒嗒的脚步声中,娜兰路过了一片彩绘玻璃窗长廊。
城堡外还是白天,太阳光穿透玻璃彩窗,被玻璃窗的每一个色块切割成不同的颜色,落在后哥特长拱石廊间。
奔跑间,她的裙角掀起尘土,灰尘在光束中飞扬洒落。
这是娜兰老板从人类教堂里敲下来偷回家的玻璃,往日工作结束时,娜兰很喜欢来这里发呆。
阳光通过玻璃窗变成了七彩颜色,这是魔物很难创造的美丽,娜兰只在一种致幻蘑菇上见过这样的斑斓颜色。
此时她不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踏上她最喜欢的长廊。
当玻璃彩窗的光披在她身上的这一刻,周围的一切时间,都仿佛被慢放了。
或许是,只有她变慢了。
她的身体不再敏捷轻灵,身体的关节变得迟缓沉重。她低下头,看见了从脚踝向上蔓延的冰霜。
只是几个呼吸,她身上都覆盖了一层冰,她维持着向前奔跑的姿势,却再不能往前一步。
身体中的每一个水分子,都在这一刻背叛了她的意愿。
所有的水迫不及待的陷入沉眠,血液变得凝滞,冰寒缓慢了她的躯体,连知觉都迟钝。
寒霜覆盖了她的瞳孔,她的表情宛然如生,依然带着向往生的希望。冰花在她的麻花辫尾处闪烁,如打磨出多个截面的晶钻,在阳光下发出白蓝色的冷光。
而那结冰的瞳孔中最后的画面,是停留在她瞳孔中的光——大理石地面上温暖的彩色,在冰层滤镜下变成了单调的青白。
娜兰终于想起了刚刚的声音,原来除了她奔跑的脚步声外,并不只是脚下结冰的声音。
那一声极轻的“十”,似乎穿透了所有空气中的水雾,在所有冰面响起。
她刚刚太过害怕,甚至忽略了那轻柔的私语。
……
幻觉结束时,她仍站在彩绘窗长廊。
死亡预警的幻视发动太频繁,幻境与现实交错上映,她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恍惚地低下头。
地面还没有冰霜,光落在脚下,依然是斑斓的颜色。
而黑影在她的身后,不曾有寸步远行。
娜兰很快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她听清了,那空气中不知从何传来的声音……“九。”
娜兰猛然回神,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敢大声哭,也顾不得擦一把眼泪,任凭那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是凭着本能逃跑求生。
她仓皇地选择了相同的逃跑路线,这里没有其它的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即使她明白这样跑下去,终究还是会被男人追上。但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这几乎成为了她本能的抉择。
时间到了吗?
……每一秒都被切割得那么漫长。
大理石上依然有温暖的阳光,石拱弯廓之下的彩色琉璃绘窗,依然是悲悯的圣母画像。
圣母垂下目光,注视着这一隅灰与光,对在世间挣扎受难的蝼蚁投向怜悯的慈悲。
她在心中问自己:“……我是要死了吗?”
人类的圣母像不会回答她。
魔神也不曾降下垂怜。
回答她的,只有从后面飘来的人类语言,“准备好了吗?我来找你了。”
娜兰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她陷入了绝望。
没有时间了。
还有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能躲?
她已经没有答案了。
决堤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一脚踩在自己裙摆上,身体向前跌去,她摔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娜兰最喜欢的光就在眼前,而眼前的光却被遮挡住了。
她面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是人的影子。
那个人类,已经找到她了。
他像是凭空出现,出现在娜兰面前,娜兰不敢抬头去看,而他却已经单膝蹲在了娜兰的身前。
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在逐渐逼近的寒冷中,娜兰浑身发抖地爬着向后退,试图远离面前的恶魔。
头上的彩绘玻璃,将他们的皮肤映成折叠的彩色。
在斑斓的光下,人类男人的轮廓清瘦,他是位魔法师,却没有穿着从头罩到脚的法师长袍,与其他的人类法师很不相同。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披风,显现出修长笔直的身形。衣服上有着金色的花纹,但诡谲难辨的彩光模糊了纹理的边界。
就像他这个人,难以让人分辨。
娜兰向后退,而他却往前一步,娜兰惊慌抬头,近距离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皮肤像冰雪一样冷而白,长着一双灰银色的双瞳,睫毛很长,似乎是因为皮肤太白,所以眼睛里的灰就格外幽深。
他额前垂着深灰色的发,末端微微卷着,看上去是很温柔的弧度。
娜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世界有很多种温柔。
有一种温柔缓慢而奇诡,那是施舍给死亡者最后的温度。
就像……猫不吝于施舍给盯上的老鼠一些时间,因为弱小的鼠毫无威胁,在猫的眼中早已是必死的结局。
人类单膝蹲在地上,微微侧过头,看着在地面匍匐发抖的小姑娘。
他甚至伸出了手,递向瘫在地上的娜兰,柔声问道:“你还好吗?需要搭着我的手站起来么?”
娜兰已经吓得动不了了。
她所有求生的执念,在看到这个人类时,化作了纯然的恐惧和绝望。
他很有耐心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一位绅士,尽管他非常清楚自己面前的不是人类。
人类温柔的话宛若私语,闲适轻松如清风拂面,“自从我踏进这座古堡后,我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以我的体感,这种现象共出现了五次,像是……嗯……”
像是一时找不到最合适的语言来表述,他沉吟时,五官都在光中沉浸。
透过玻璃窗的彩绘光柔和了他深邃的灰瞳,此时看上去,就像雾水一样朦胧。
“在刚刚过去的三分钟内,我经历了至少三次……空间与时间上的错位。”
他灰色的瞳像是聚了光的潭水,专注地注视着娜兰的双眼,声音也像水一样柔和。
“错置细小又隐蔽,甚至不会影响世界的运转轨迹。那么,它为什么会发生?又因何种原因而存在?我暂时无法理解,但是我很想弄明白。所以我要先道歉,我还没有查到‘十’,就忍不住擅自跑出来见你啦。”
彩光停留在他灰色的睫毛上,这一刻,与他身后彩色绘窗上的圣母绘像,神色间有着如出一辙的温柔与圣洁。
他微微侧过头,望进娜兰恐惧的双眼中,仿若神祇注视着热恋的世人,真诚纯洁而全知全觉。
“所以,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刚刚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