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2章 破数城洛阳危急(2 / 2)开元帝师首页

舆图上,相州与洛阳,就在咫尺之间。

他的指尖,默默地划过几字形的黄河。

短短一个多月,南控中原,北扼漠原的飞狐峪失守,定州、赵州失陷,雁门关形同虚设,一道道天然屏障,相继被东突厥攻破,大周王朝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陛下,阿史那默啜要是拿下相州,大军渡过黄河,洛阳就会沦陷,再无反抗之力!他们的铁骑一旦越过潼关,长安也要失守了!您一定要采取儿臣之策,以解洛阳、长安之危!”

女皇捧着额头,焦灼不已。掌政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如此心慌意乱过。

如果此时,北方的九姓铁勒、契丹八部,西域的西突厥十姓部落,西南的吐蕃群起攻之,大周恐怕就有覆国之危!

“婉儿!”她抬头道。

“婉儿在!”

“你即刻拟旨,御点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河北道前军总管,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为后军总管,将军山禺夷公福富顺为奇兵总管,前去救援相州!”

“是!”上官婉儿奋笔疾书,记录着女皇的口谕。

放下手中的战报,女皇默默地走到武轮身边,枯瘦的手,颤巍巍地落在大周舆图上。

她紧锁着眉头,深思苦虑了很久很久。

大周舆图,向北是漠南草原和漠北冻土,向东是茫茫大洋,西边是吐蕃高原和沙漠戈壁,南边是崇山迷岭。两河流域,灌溉的是大周百姓赖以生存的粮仓。

“这片江山,是大唐几代皇帝打下来的。疆域最盛之时,东极东海,西至焉耆,南尽林州南境,北接薛延陀界。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曾经多么辉煌啊!”

武轮眼中寒意凛然。

“东突厥复国后,安北都护府和单于都护府尽被蚕食,大周舆图缩水近半!”

“在这张舆图上,朕丢过吐谷浑、丢过漠北,也丢过安西四镇。吾用了整整五年时间,努力收复失地,并持续对外扩张。党项、羌族、永昌蛮、昆明等国纷纷归附,疆域一度复扩到开国初期的两倍。”

“父亲晚年时,中原的强敌只有吐蕃,政策失误,导致东突厥复国,让大周多了一个敌国!他们地域纵广万里,漠北各部落纷纷投其帐下,不再向中原俯首称臣了!”

女皇拉过武轮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心情无比复杂。

“朕承认,当初不该滥杀突厥降将。这片广袤的江山,需要一个内心强大的帝王来守护,轮儿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儿臣身体太弱,哥哥才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如果你保护不了大周,朕只能让你哥哥继位,继续守护、争夺这片江山。你和哲儿,一个姓武,一个姓李。大周江山交到你们的手上,就随你们的姓氏,你明白吗?”

武轮漠然地扫了一眼大周舆图,坚定地点了点头。

女皇大失所望,黯然神伤地抚摸着大周舆图。

从东海诸岛到河西走廊到安西四镇,又从北疆草原到中原腹地,再到茫茫岭南。

武轮谦让隐忍,安恬好让,在她的眼皮底下卧薪尝胆十四年。

如果此时,他说一个“不”字,自己决不会强行将太子之位封予平庸的李哲。

但武轮所建议的,也是言之成理。

毕竟李哲曾为一朝天子,朝中那么多大臣,高呼着要迎复他回京,说明他的云集响应之力,是武轮无法比拟的。

重要的是,李哲离开洛阳十四年,与武氏家族没有多大的恩怨纠葛。立他为太子,可以继续保全武氏家族的荣华富贵。

东突厥的威胁越来越近,迫使她要尽快在军事策略上做出调整。

如果恢复李哲的太子身份,任其为河北道行军总元帅,成为对抗东突厥入侵的总指挥,必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天下民心。

迁思回虑之后,女皇终于下定决心,命上官婉儿拟旨,复立李哲为大周太子,大赦天下。

八月二十日,一辆紫金马车从洛阳修行坊的魏王府驶入太初宫,停靠在贞观殿前。南阳郡王武延基扶着父亲武承嗣,缓缓走下轿凳。

一场大病,让他更加瘦骨嶙嶙,犹如风中薄柳似的,摇摇晃晃。

北疆战起,武延秀被囚押在黑沙城,武承嗣心急火燎,日日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太初宫和南衙之间穿梭,打探来自漠北的消息。

太初宫上,碧空如洗,没有一片云彩。日中微昃,那骄阳炽热似火,着实有些灼人眼睛。

武承嗣举起枯瘦如柴的手,搭了一个凉棚,远远看见一群宫婢列队从殿中省出来,穿廊而过。

他眯了眯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基儿,这是哪宫的婢女?她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武延基迟疑了片时,低眉道:“太子册封在即,婢女从殿中省出来,手上托着衣饰帽冠,一定是尚衣局的婢女,去东宫送太子冕服的。”

武承嗣踉跄数步,几欲跌倒。武延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父亲。

他眉头紧攒,眼眶湿润。

父亲已被宫中医正诊断为疹积膏肓,活不过半个月了。大渐弥留,魏王府管事甚至为他备好了寿衣、寿木。

“父王,太子之位,您不可望,也不可即!皇姑祖母和太子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他们就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武延基说的多好,姑侄和母子,终究是有区别的!

女皇那么憎恨自己的异母兄长,怎会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让兄长获得追奠;又如何相信侄子会忘记杀父之仇,将来不被复仇清算呢?

她有自己的皇子,那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他们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突然,武承嗣呆若木鸡,左手紧紧捂着胸口,举起右手食指,静静地听着。

“基儿,你听,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泠泠雅乐,多么悠扬悦耳啊!我本该踩着这支曲子,身穿玄衣纁裳,四爪金龙盘身,你的皇姑祖母亲自为我戴上九旒冕冠,册立我为大周太子的,对吗?”

不远处,八音迭奏,随着清风徐徐而来,袅袅入耳。

司常寺云韶府,掌宫中乐律、乐舞,马上要举行太子册立大典了,乐师们正夜以继日地吹吹打打,排练丝竹钟鼓。

武延基道:“父王,您答应过我,只要弟弟能够平安回到洛阳,就不再企望太子之位的!”

武承嗣仿佛没有听见,提起沉重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向着云韶府的方向走去。

这么美妙的音乐,是为了庆贺另一个人登上大周太子之位,他感到万箭穿心,痛之入骨!

病病歪歪地走了十几步,武承嗣怏怏倒在地上,很快就气绝身亡了。他睁着愤怒的眼睛,一根食指忿忿不平地指着苍天。

他的一生,好像是一场精神上的梦幻之旅。梦幻破灭了,人生之路也走完了。

云韶府的天籁之音,依旧清耳悦心,如流水潺潺,从武承嗣的尸身上淌过。

在历史的长河里,一个人的陨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犹如落花逐流水,滔滔汩汩,眨眼就被清波卷去,不留下一丝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