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豫也稳稳跳落酒吧后院,那瘦高男子慌乱的闯入酒吧,慌不择路,酒吧的音乐声被打断,酒客的惊呼、酒保的叱咤,混成了一片。
胡夏峰烟瘾很大。
吴豫冲进混乱的酒吧时,瘦高男子已经快要跑到酒吧的门口,他仿佛在找什么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冲了出去。
王北俪不喜欢烟味儿。
酒吧的门口是热闹的商业大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包括吴豫。
“救命!救命!”瘦高男子疯狂的大叫大嚷,推开人群。
王北俪是和胡夏峰、吴豫同一个办公室的女干警,也是从警校毕业,算起来,是胡夏峰和吴豫的师妹。这姑娘长得非常漂亮,个子高高,身材清瘦,显得很有精神,一双眼睛如湖水宁静,如月色般温柔。这个姑娘柔中带着刚,有着警校女生的干脆、干练,又细心如尘。她面容姣好,很有女星范,来报到上班的第一天,就惊住了办公室的所有人。
王北俪、钱雨等人已经赶到了现场,他们形成阵型,不远不近的围着瘦高男子,他们等待胡夏峰的指示,在闹事中抓捕,毕竟存在风险。
吴豫道:“不,王北俪不想吸你的二手烟。”
吴豫心中一震,不对,这瘦高男子不是张池,他此举反常!
胡夏峰笑道:“你也管起我来了?”
他身上揣着窃取来的国家秘密资料,他一旦被抓,人赃并获,可判重刑。
“王北俪说了,今天最后一根。”吴豫道。
反常必有妖。
胡夏峰抽出烟,吴豫打燃火,凑了过来。
“啊哟,不对。”吴豫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刚刚混乱的小酒吧里慌张的跑出许多酒客。
吴豫倒也不客气,把烟盒打开,自己就先拿了一根。
吴豫脑中闪过刚刚酒吧的场景,瘦高男子的一个举动闪过了他的脑海——瘦高男子在疯狂逃命的情况下,却在酒吧停顿了一下脚步,他不光停顿,还环顾四周,他熟悉这一片的环境,他知道这里有个酒吧,也知道如何跳入酒吧的后院,他不是在找酒吧的出口,他是在——找人!
“嗯?我就说……”
“他还有同伙!”一个念头从吴豫心中冒出。
吴豫道:“出发的时候,你桌上顺的。”
这瘦高男子是在吸引火力,他大声喊,是在提醒暗处的张池快跑,他敢嚷嚷,必然已经把优盘扔了,他身上没有优盘,是想让国安局无法人赃并获。
胡夏峰眉头一皱道:“刚刚买的?”
他是来接收于柏浪的优盘,他并不是张池。他极有可能只是张池的一个马前卒。
胡夏峰一闻,还是自己惯常抽的口味:“嚯哟,石头居然也变灵活了。”
“北俪,优盘说不定已经不再他身上了。”吴豫沉声道。
吴豫居然去给胡夏峰买烟,这可真是破天荒。
耳机那头的王北俪道:“我查酒吧。”
“给。”吴豫递给胡夏峰一包烟。
耳机那头的钱雨道:“要不要先按住他?”
在与犯罪份子的长期斗争中,往往拼的就是忍耐。
胡夏峰没有回复。
忍耐,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吴豫凝神静气,看着酒吧门口,时间仿佛突然变慢,所有慌张的人群都变成了影片里的慢动作,商业大街的灯光变得缓慢流动起来。
胡夏峰知道,能忍耐的人,才能胜任隐姓埋名的潜伏工作。
酒吧旁边转角一个瘦小的身形忽然转身,便向巷口走去,他警觉的避过了吴豫的目光,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带着渔夫帽,渔夫帽压得很低,他后颈处有一个奇怪的纹身。
胡夏峰伸了个懒腰,他二人已经在这狭小的车上,蹲守了一夜。他借着夜色,偷偷看了一眼吴豫,这家伙眉目之间有一股坚忍之气。吴豫若是坚持一件事,可以蛰伏许多年,不显山露水,不动声色——别人不了解,认为他只是固执,只是犟,可是胡夏峰了解他,吴豫最不怕的,就是忍耐。
吴豫不再理会瘦高男子,王北俪他们会形成阵形把他包围。
用上级领导的话来说:磁铁分南北,性格刚好互补嘛!
吴豫向那“纹身男”快步走了过去。
不过固执归固执,吴豫却不是不服从指挥,他的执行力比科里任何人都强,他谁都不服,就服胡夏峰,只要是胡夏峰的命令,吴豫绝对是冲在第一个。
那瘦高男子也看到了吴豫的举动,他心中大惊,吴豫果然识破了他的同伙,他不再逃跑,反而猛地转身,奔了几步,向吴豫扑了过来,抱住了吴豫的腿。
二人这几年配合无间,已然成了亲密战友。吴豫在年轻人当中,得了一个外号,叫“石头”,意思谁都懂,就是他对工作固执。
吴豫被扑倒,瘦高男子缠住了他,他心念一动,已经明白其中道理。从瘦高男子的反应来看,他在保护这个“纹身男”,他在拖延吴豫,让“纹身男”先走!
而吴豫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对胡夏峰敬佩得很,胡夏峰遇事不乱,思维缜密,冷静沉着,又能出入各种场合,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应付各种变化,这不正是国安干警“能人所不能”的职业素养吗?
吴豫急于摆脱瘦高男子,那个“纹身男”有问题,极有可能就是真正来接收优盘的张池,瘦高男子不过是中转传递者和挡箭牌,如果瘦高男子断线,这个“纹身男”也可以脱身。
所以,科长胡夏峰也就只好把吴豫收编成了自己的搭档。二人相处了这几年,彼此脾气也摸熟,共事起来也产生了默契。胡夏峰认为,吴豫性格是倔强了些,可是他敬业、执着、忠诚、慎独、甘于默默无闻,这不正好是国家安全干警的精神写照吗?
吴豫脑中闪过掌握的张池以往犯罪的特点,他曾组织械劫钟表行,马仔亲力亲为,他在现场暗处“督战”,他转投窃密犯罪后,犯罪心理的惯性多半不改。
科里就没人愿意和吴豫搭档,觉得这人太轴,脑子不灵活,太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王北俪已经带人控制酒吧。
吴豫沉吟了片刻,还是一个石刻般的表情,说:“我上。”
那“纹身男”已经收到瘦高男子的示警,现在只能赶紧撤逃。
但有时候胡夏峰脸上也挂不住,问:“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我问有没有建议?”
这样缜密、狡猾的行事风格,这才是狡猾的匪首张池!
这些年胡夏峰对吴豫,念着警校香火之情,颇为宽待,这人除了脑子一根筋,倒没有坏毛病。
别想跑!吴豫用力蹬瘦高男子的手。
遇到不识相的年轻人,立马就发了火:“峰哥在征求方案,你他妈以为自己谁啊?”
“钱雨!钱雨!有个穿风衣的……”他向耳机喊话。
大家面面相觑,有识相的知道胡夏峰和吴豫是同学,不和吴豫一般见识。
不等他话喊完,地上的瘦高男子大叫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警察打死人啦!”
这个时候,吴豫就会冷冷来上一句话:“我上。”
周围群众停住了脚步,许多人围了上来。
但凡诸多年轻干警搭档办案,胡夏峰会先把方案说一通,各种利弊分析一遍,把所有可能性都探讨通透,然后胡夏峰会问:“大家还有没有建议?”
吴豫胸中一股无名火起,他眼看那“纹身男”就要逃走,他使出浑身力气,终于摆脱一条右腿的束缚。
年纪轻轻的胡夏峰,凭借机智、冷静、灵活、周密,很快就在年轻人中展露头角,隐然成为一众年轻干警的首领。
“警察打人啦!大家快看!救命!”瘦高男子像疯子一样大叫。
在工作作风上,两人也大相径庭,吴豫像块硬邦邦的石头,胡夏峰却热情似火,阳光灿烂,灵活跳脱。吴豫做事一根筋,胡夏峰却长袖善舞得多。
群众越围越多,眼看那主犯就要逃脱。
吴豫在办公室第一次和胡夏峰开口说话时,胡夏峰竟然大惊失色,原来这人和自己是同学——这在学校得有多孤僻啊,连号称“交际小王子”、无人不熟的胡夏峰,都能忽略这个人的存在!
吴豫提起右脚,灌注力量,他在警校的时候,有个外号,叫做“飞毛腿”,他的腿法十分了得,入职后屡次执行任务,他的腿法都立了奇功。
吴豫和胡夏峰两个年轻人,本是警校同学,二人性格差异极大,在学校里就没怎么说过话,分配工作时偏巧分配到了一处,进入单位后,二人被组成搭档,终于才有了些接触。
吴豫恐怕永远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脚,将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胡夏峰鼻子里哼了声,道:“犟劲又发了,又逞强是不是?”
许多年后吴豫想起这一刻,他都无法判断自己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或许,就只是一种本能。
吴豫不冷不热道:“不。我行。”
他只想挣脱纠缠,去抓捕要犯。
胡夏峰挠头:“歇歇吧,换我。”
吴豫一脚踢了出去,瘦高男子闷哼一声,果然松开了手。
胡夏峰躺得久了,此刻坐了起来。他的长相很普通,自带脸盲属性,扔进人群里,可以完全消失掉。
吴豫爬了起来,他慌忙向那“纹身男”逃走的方向追去,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巷,他追了进去,绝不能让主犯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他的副驾座椅是斜躺着的,躺着他的上级、滨海国家安全局侦察科科长胡夏峰。
“吴豫!吴豫!你的位置?”胡夏峰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他知道这条巷子的尽头,一定会发生大事。
胡夏峰已经擒住了于柏浪。
他用力的伸展了他的腿,他的胳膊。他清楚明白自己要做的事,就是盯着这条巷子。
“北俪,优盘找到了吗?”胡夏峰喊。
月光下他的脸,显得孤独、刚毅、执着,就像是一尊石刻。
片刻过后,王北俪果然在酒吧里搜出了被窃的优盘。
可是,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这张优盘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一旦提供给境外机构,不光对我国的航天部门,甚至对我国的整体军工实力都是一个沉重打击。
远处商业大街的音乐和欢声笑语远远传了过来。吴豫细细听来,那欢声笑语中不乏热闹场所里的温馨言语和流水繁华,或许他熟悉的人们正在享受着一个欢乐的聚会之夜,看着球赛,喝着啤酒,聊着姑娘;或许他熟悉的人们正在相拥而笑,互诉衷肠。
王北俪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她酒窝很深。
他并没有打开灯,他在车里,盯着巷子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挂着昏暗路灯的拐角。路灯是帆船的形状,很有滨海市的城市特点。
就当诸人欢呼高兴的时候,钱雨惊慌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头儿……出事了。”
他已经在车上等了很久了。
商业大街的路灯很漂亮,帆船造型的灯罩,温暖的灯光,大街两旁法式梧桐树掩映着各种夜生活的多姿多彩,可是此刻的行人却都被吸引到了一处地方。
吴豫就坐在其中一台车上。
他们围着这间酒吧外不远的路边空地。
于是,这巷子就更显得狭窄了。
有人议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用相机拍照……
因此,住户会把车停在巷子的两边。
当然,也有人报警,有人拨打120。
巷子的房子由于修建比较早,并没有为业主规划匹配车位。
躺在地上的瘦高男子口中流出污血,已经一动不动了。
这条巷子夜晚很少有人走动,老人说,走过这条巷子的时候,一定脚步快些,这巷子治安不好。只有不怀好意的人,才会在晚上出没。
“刚刚那个年轻人打死人了。”
僻静的巷子和热闹的商业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残忍,一脚就踢死了对方。”
城市最中心的商业区大街背后是一条小小的青石巷子,这条巷子的建筑虽然老,却很僻静。
“是争风吃醋?”
滨海城市的深夜却依然很热闹。
“不知道啊,这得有多大的仇恨?”
2000年的秋天,天气已经转凉。
赶到现场的胡夏峰惊了,他脱下外套,做成头枕,垫高了瘦高男子的脑袋,他开始做基本的抢救复苏。
吴豫永远也想不到,他的命运会因为一次抓捕行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会从一名前途无限的警察,变成一个——囚犯。
可是任他如何抢救,都已经不可能挽回局面,这瘦高男子已经死亡。
和许多大人物、大事件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也在这一年发生改变。
远处警笛响了起来,公安接到报案已经出警。
这首歌叫《双截棍。
胡夏峰对着耳机喊:“全部撤退注意纪律,敌人在暗,别露脸,我留下和公安的兄弟协调处理。”
这一年,歌手朴树发行了一张很赞的专辑,王力宏接到了“娃哈哈纯净水”的广告,谢霆锋凭借《谢谢你爱1999成为亚洲级偶像……天后级人物张惠妹拒绝了一名年轻人写的歌,理由是歌词不好表达。
他抬起头,看见从巷子里追捕一无所获而返回的吴豫。
这一年,张艺谋凭借《我的父亲母亲摘得了最佳导演奖,同时也捧红了谋女郎章子怡,当他领着她走过领奖红地毯的时候,很多人都惊叹其风神绰约。
二人四目相接。
当然,时刻变化的时政和经济,也伴随着文艺界的各种清风。
你闯祸了知道吗?
这一年,中国政府首次派出民事警察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金大中与金正日在平壤会面,签署了南北共同宣言。
吴豫呆立当场,一种命运的恐惧感涌上了心头。
这一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
他仿佛被地上的黑影吞噬。
这个时候,微信、支付宝还没有改变人们的生活。
2000年的吴豫,二十五岁,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整个人生,将会从这一刻,发生巨大的变化。
2000年,又叫千禧年,农历叫作庚辰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