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确实漂亮,但是也只能偶尔瞟一下,瞥一眼。如果你跟她对视,哪怕她心里平静柔和,也会在十秒之内让你感到越来越不自在,感受到她的怒气或是冷漠,越来越脊背发凉。这就是我现在所经历的。
她从来不先你一步移开目光,一直到你受不了而移开目光,她才会在某个时刻将眼睛从刚刚和你对视的那道衔接灵魂的桥梁抽开。自然而无痕迹。这是最让我感到害怕的。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是平庸俗气的,让人很难注意到它们重要性的。更别说这种跟表姨后面那家人院子里小潭那样的,又黑又绿的潭水。永远有人告诉你别掉进去,那种潭水,就算旁边没有告示,人们也知道不能离太近。而且能见度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质不干净的缘故,看不见潭底,你就会觉得这潭无穷深。
当然,她的眉眼比那黑绿的潭水视觉上还是要好看的多的,但是我仍然不喜欢与她对视。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空气中有很多飞絮,像雪一般飘落,细看像一团团轻细的杂乱棉线。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现在既不是柳絮纷飞的季节,也不是焚烧秸秆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头绪,但是并不在意。它存在就行了。
阳光也从云层散落下来,多云午后的光是不毒辣的,绵和舒缓。金色的阳光附着在那些莫名的飞絮上,从高空洋洋洒洒地下来了。我按揉了一下眼睛,眯着眼看向葱茏的山林,划分田野的大河,马路对边那座酷似教堂钟楼的废弃多年的小屋,最后回到眼前这些柔软可人的稻禾。这些稻禾是真正的生命力,有了它们我们才能活着。我喜欢稻田。
我走到了大桥上,她跟着我。我还记得以前的老大桥,两侧千疮百孔。幼时的我们会抓住栏杆往洞里伸出腿。等到落日改变了整条河流颜色的时候,我们就站在桥上往金色的波浪上扔石子。
新桥又大又稳,没有意思。穿过林荫小道,我们来到了石桥上。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走那座桥的感觉,迷人和恐惧互相拉扯到了平衡状态。第一次飞奔过石桥那没有栏杆的桥面,就像是冲破了被茧壳保护的纯真年代。我明知道慢一点会更安全,可第一次踏过就是控制不住地飞奔。我们就在这种新奇与害怕交织的心理助推下飞快地离开了那永远回不去的桥那头。跑过时只害怕跌落,因为心里想当然地认为大家都能跑回来,我也一样。的确,跑过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回跑。我们所有人都跑回了原点,但是那原点已经深深地改变了,而那时的我们浑然不觉。
我站在石桥两个巨大分水石墩其中一个的尖部,这尖端迎着水淌下的方向,可以减少阻力。古人很很聪明的,这桥该有几百年了,桥两边那两棵巨树也该有一百年了。一左一右,对视了一百年。树不开花,但是上面缠绕的藤蔓到了季节就会开出无数白色的小花。
“你过来。”我说。
她此时站在另一个桥墩的尖端。“干什么?”
我到了桥面最狭窄的中间,她也走了过来。
“贴近点,来。”
我们相隔不到半米。我盯着她看了一分钟。
“好了没?”她没好气地说。
“好了。”我说,“我想试试‘吊桥效应’。”
“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都没有,估计是桥不够高险。”
“我有感觉。”
“真的?什么感觉?”
“觉得你傻。”
我看向这条河,我知道这条看上去没什么生气的河里那些青黑的石头下躲着很多螃蟹,可惜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去捉了。
我又回到了马路上,云层已经飘过,太阳变得毒辣了。我要回家了,被爷爷看见在外面这样晒会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