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青郁，没入沉沉夜色中。

雾气依然萦绕，让山脉若隐若现。

秘境竹屋内亮着烛，卢淬泉躺在床榻上，杜谨与李云升坐在茶桌旁守候。

草虫鸣声阵阵，林叶沙沙作响。

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这个夜应是宁静祥和的。

“再度坐回这里，有股难言之感。“杜谨把脑袋架在桌面上，两手摆弄着一只青瓷盏，有气无力的说道。

“半日光阴，万事殊途。”李云升给自己满上一杯，但并未饮下，“你以后还会经历很多。”

不知为何，杜谨对将来修道一事感到些许畏惧。

这般较量，他这小身板不得顷刻灰飞烟灭？

念及此处，杜谨轻叹一声，没有言语。

“嗯……”卢淬泉略带痛苦的发出声音，两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她环顾四周，眼中先是闪过讶异，略加思索感知后便化作释然。

老道士一手龙虎雷法通天，修补金身，似乎也并非难事。

杜谨察觉到床榻那头的动静，伸手戳了戳李云升，李云升抬手示意无妨。

只见卢淬泉艰难下床，却是突然双脚一软匍匐在地，于是她顺势言道：“仙师何必？”

李云升将茶盏推到一边，面向卢淬泉，不答反问道：“你那一剑，全然拼了性命不要，何故？”

卢淬泉抬起头，与李云升的视线交汇，随后一板一眼道：“求死。”

竹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再度环顾，卢淬泉有些失落，但还是发问道：“倚翠死了？”

李云升点点头。

卢淬泉脸色不变，似乎早就确信了这个答案，只是轻叹一声。

“你金身的问题其实并不在山根。”李云升抚须道：“你的过往，才是症结所在。”

“也别怨我事后打肿脸充好人，道法无情，自然容不得僭越。”

卢淬泉嘴角抽动，眼神晦暗不明，但并未出声。

她明白这些简单的山上道理，手腕大的固然能够说是评非，下位者若是眼拙碰钉子，那只能落得个狼狈下场。

她能捡回一条命，还能缝补好金身，已算侥幸中的侥幸了。

但这不明不白的人情，糊涂收下只会为将来埋下更大的祸患。

卢淬泉打算拿出压箱底的宝贝。

“仙师稍等。”卢淬泉缓缓起身，从床榻后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画卷，缓缓摊开，竟是一幅花鸟美人相依图，栩栩如生，灵动至极。

“神女卷吗？确实少见……”李云升仔细观摩了一阵，确信是那市面上极其罕见的仙家法宝，价值连城。

卢淬泉点头回应，将画轴寸寸卷起，并封入了一个紫檀匣子递给李云升，“就当我给仙师的赔罪了，小神这方秘境，三百年才能孕育一副画卷，如何使用，想必仙师心中有数。”

“在此别过吧。你继续当你的过江龙，我继续守着这个破烂地方。”

卢淬泉靠在窗口，眼神空洞。

小雨骤落，打湿窗沿，打湿衣袖，打湿卢淬泉的脸。

杜谨看李云升不说话，局面再度僵持，他便知道该自己出马了。

“娘娘，我师父道法虽高，但也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杜谨跳下椅子，来到卢淬泉身旁道：“我们无意挑起争端，但求问心无愧。”

“我们并非官府衙吏，也非朝廷供奉，你究竟是为恶还是造福，轮不到咱们评说。”

“但道家讲求一个修力修心，我们既然出手，算修力，我们想探明真相，算修心。”

“你这个山神，只是不得已，你的过往，还有很多困扰于心间。”

“而我们，可能是你这几百年间唯一一剂解药，将后患铲除。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娘娘若是不愿，那我们也不久留，言尽便走。”

卢淬泉听完，皱眉低头，似乎在权衡利弊。

活？金身缺损，往后必然是不畅快：死？岁月悠悠，混蛋道士连我命都能救回来，再去拼命便没有意义。

言云……

“好吧，既然你们有手段，那我也不妨信你们一次。”

“死都无谓，这又何难？”

李云升悄悄给杜谨竖了个大拇指。

杜谨回以一笑。

“都坐吧，既然仙师愿听，那小神也不介意自叙一番。”

只见卢淬泉坐上椅子，小袖一挥，桌上茶具便都化作星屑散去，随后她以两指轻叩桌面，淡蓝的波纹便从叩击处向外层层荡开，让原本的木质桌面顷刻间化作了一面清水，如同一座袖珍的方形湖泊。

“把手伸进去，就能进入我的心湖了。”

“在那儿，你们能知晓一切。”

言罢，卢淬泉将双手伸入“湖水”，整个人便化作了深蓝的虚影，仿佛将要消散于世间。

杜谨看向李云升，用眼神寻求一个答案。

但李云升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放轻松，你就当进去看了一出戏剧。”

“为师护着，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