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保衡听了,又看了兵符几眼,咽了几口唾液口水,心想:“他日我若得此,谁还敢哼半个不字?哼,先放在这儿几天吧!免得弄巧成拙……。”然后说道:“好吧!就一切遵照将军的意思办啦!您老先歇着,下官去忙别的!告辞,告辞!”
“驸马走好,老夫就不送了!即使生什么小变乱,再来请老夫调兵不迟!”
这时,王宗实话未落地,外面突然传来兵喊马嘶,喧闹异常!有家将匆匆来报:“不知何因,神策军已将将军府团团围啦!”
“大胆!马上去把左军中尉刘行深,右军中卫韩文约唤来!”王宗实怒吼道。
“不用唤啦!我们已经来啦!”刘、韩两位将军披甲带盔,引一干兵将已闯进来。
“你们?想干什么?”王宗实问道。
韩文约也不搭话,展开一道圣旨,说道:“王宗实,魏保衡听旨——!”
“哎——,这是哪家圣旨?怎轮到你们宣谕?”魏保衡,王宗实同时喝问。
刘行深向前笑道:“就是你们两人主谋拥立的五皇子,当今大唐天子——僖宗皇帝呀!”
“什么僖宗皇帝?”魏保衡又问。
“大胆!懿宗皇帝以晏驾升天成佛!五皇子李俨已经登基接位,是为僖宗皇帝!快快跪下听旨——!”韩文约怒斥道。
“妈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完了……!”魏保衡哭道。
王宗实道:“你们竟敢谋权篡国?私自拥立?胆子太大了!”
“哈哈……!王将军这都是跟你学会的呀!”刘韩二人大笑起来。
王宗实又骂魏保衡道:“妈的!这都是你窜弄的好事,说着,一脚踢倒了魏保衡。
魏保衡滚在地上哭道:“都是你,非要什么剑,成什么仙!早给我兵符哪会有这事儿?呜呜……踢的好疼哟!”
刘韩二人喝道:“还不快跪下听旨!莫非要找死么?”
“哼哼!我是僖宗的姐夫,谅你们也不敢杀我!”魏保衡嘴上充着硬汉,早已跪在了地上。
王宗实也早如泄气的皮球,踢了魏保衡一脚之后,也跪下了!
韩文约宣道:“奉天承运,大唐天子,僖宗皇帝诏曰:骠骑大将军王宗实,年事已高,念其有功于先皇,谨收回虎头兵符,交刘行深国公掌管!一心修道去吧……。”
“嗨——,你倒一下子弄了个国公呀?”魏保衡抬头还问哩。
韩文约不管他,照章宣下:“念魏保衡系驸马国戚,极力拥立本皇……。”
魏保衡听到这里,又道:“是呀,我也是拥立大臣呀!该给个什么官哪?”
韩文约“哼”了一声,又宣道:“暂不究魏保衡以往种种阴私之事,等懿宗殡葬大典一过,即刻出任贺州刺史!钦此!”
王宗实捧交兵符谢恩,魏保衡却嚎叫起来:“不行,不行!僖宗年幼无知,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快说,快告诉我!”
“哈哈……,这是田公公——田令孜的主意,你找他去吧!”韩文约笑道。
“田令孜——?他这个马坊使的烂太监!他胆子太大啦!我要去骂他……!”魏保衡嚎叫着。
刘行深道:“你胆子不小哇?你敢骂皇上的阿父?”
“他成了皇上的阿父?啊啊……,完了!田令孜当上了曹操,赵高啦!这个局是老魏筹划的呀!啊啊……,真冤枉哪!……我真是冤大头啊……!”
魏保衡躺在那里像只赖皮狗,胡乱嚎着,谁也没去理会他啦……。
荒坡岗上黄家兄弟新建的房舍草堂,倒也干净明亮!断壁残垣的土地神庙旧址,换了新的主人,也就是说,这一方荒芜的野岭土坡,从此要有人来主宰了……。
草堂正房的墙壁上,挂着黄宗澹的一幅画像,线条飘逸,威武潇洒,十分逼真,是菊香姑娘根据回忆描绘出来的!
供桌上立有一块灵牌,上写“先考父黄讳宗澹之灵位,”右下首注有“子男黄存、黄巢、黄邺、黄揆、黄钦、黄秉、黄万通、黄思厚敬奉”字样。
高大的画像两侧,是黄巢手书的一副挽联,字体苍劲狂草,暗藏无限杀气!上写——
誓报先父血海仇,荡尽人间不平恨!
供桌上摆满了供品,矮松、盆花、香炉,庄庄重重!首先是母亲燃香,其次是众兄弟、媳妇、孩儿们跪拜!
母亲说道:“阿弥陀佛——!如此就算你安心归天之日!你一生忠厚倔犟,性烈秉硬,为人善良,但愿在天之灵,常常庇佑儿孙平安吧!眼下家境遭难,也不为你再多设礼仪!每年清明之节,自会有孩儿去你坟前烧化纸钱……。”说着,母亲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众兄弟,媳妇又哭了一场!草草已毕,母亲抹泪嘱咐道:“你父亲一生不曾落过泪,也不喜欢咱们多多哭他!你们兄弟在此还是商量一下,今后过日子的事吧!”然后又对大嫂和菊香说:“咱们娘们家和孩子走吧!省的扰了他们……!”
大嫂说道:“娘,让菊妹妹在这儿吧!她识文断字,有心计的人,也好帮帮二兄弟他们出出主意!”
母亲点头道:“好吧!巢儿虽然文才武略,只是跟他爹一样,性情不好,菊儿多多帮他!”
菊香说道:“娘!我和大嫂先搀您回家去,安顿好孩子再回来嘛!再说,他们兄弟也少不了一个冲茶倒水的人!”
母亲听了,又抹抹眼泪说道:“好好!菊香儿知书达理,贤惠着哪!我家是给佛爷烧了高香,摊了个好媳妇啊……!阿弥陀佛——,保佑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吧!阿弥陀佛——。”
众兄弟见母亲已去,这才开始议论起来!黄存首先说话:“二弟,举家千口,谋事一人!你就说说今后咋干吧!大家再商量。”
黄揆道:“商量个啥?依着我,咱兄弟今夜里就摸到曹州城里,来一个八龙夜闹曹州府,杀了朱范,也算今日祭奠爹爹一场!也算为先生,师母他们报报仇呀!”
小七,小八嚷道:“行!行!四哥说的俺同意!杀杀闹闹出口恶气!打不赢就跑嘛!”
黄存道:“能割下朱范的狗头祭爹,当然再好不过啦!可是咱兄弟八人毕竟势单力薄!冤庄一战,那只不过是曹州兵马的一个骠骑队呀!”
平日最为沉默寡言的老三黄邺说道:“要报父仇家恨,我看还得招兵买马拉队伍!……。
黄邺还没说完,老六黄秉说道:“三哥说的轻巧!你以为招兵买马象你砌砖垒墙呀!那需要多少钱呐?”
黄邺涨红了脸,急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俺是说前几年西岗毕山有伙饥民相聚为盗,那大寨主毕狮子勇猛彪悍,为人仗义!冤句县毕家寨人,打铁为生,跟我关系不错,有一百多号人马哩!我去拉他入伙!”
“哎——!三哥,你啥时间跟绿林响马拉扯上的?”黄钦问道。
“老五,别糟蹋好人啊!他们都是被逼无奈才结伙立寨的呀!狮子大哥跟我的交情,还是咱们在冤庄盖屋时,我常找他打钉砸锔子结上的!他还打的一手好兵刃哪!”黄邺诉说着,一片实情话。
菊香给众兄弟冲了两大壶茶水送来,正赶上弟兄们说的起劲,笑着问道:“哎呀!别看三兄弟平时喜欢盖屋做木匠!还有这心机……!”
菊香话没完,黄揆等兄弟笑起来:“哈哈……!曹州的木工讨厌说揍木匠!三哥最听不得这一句,他说听了这句话就霉气!哈哈……!”
菊香也笑了!黄邺笑道:“不霉气,不霉气!嫂子揍是心疼咱的!嘿嘿……。”
“哈哈……。”众人又笑。
菊香道:“好好……,不说啦!我是夸三兄弟平时少言寡语的,还有这种心机哩!俺看他的主意不错,比你们几个老嚷着拼命强多了!欲做大事,报大仇,没有大计划可不行哟!”
“对!知兵之将,民之司令命。现在我们就应该多联络些英雄豪杰,才能悬权而动,因变报仇!”黄巢听了深受启发,赞同的说着。
黄钦很快理解了二哥的意思,站起来说道:“我也有个朋友叫李憨子,在刘三门寨竖旗,接纳穷苦百姓好汉!噢——,还有一个秦彦在曹县南立寨!二哥曾认识他的——在柘城水困时,忘了不?”
黄巢立即记起此人,说道:“噢……!不过他可……!”
黄钦道:“我去联络,凭三寸不烂之舌……。”
黄秉吞吞吐吐地道:“五哥!我想,我想……。”
黄揆急了,嚷道:“哎呀!老六,你想什么就说什么呗!想!想!想好喽再说!别啰嗦个半生不熟的死红薯!”
小七黄万通不乐意了,冲着黄揆道:“哎——!四哥,你怎能这样说六哥呢?他若是想出来个主意,不说便罢,说出来难行!”
黄巢也最了解老六,说道:“六弟!你好深思!有啥说出来。半生不熟也不要紧的!咱兄弟们再凑把火,不就烧熟透啦?”
黄秉红着脸,觉得当着众位哥哥难以启唇似的说道:“各位哥哥,俺想的不一定对!我想……我想拉兵不如聚兵呀!”
“怎么聚兵?说呀!”
“聚兵?跟招兵啥区别?养得起吗?”
“到哪儿去聚兵呀?”
众人七嘴八舌,黄秉反而壮起胆来,说道:“咱们手下就有好多呀!”
“在哪儿?你这个老六呀,瞎琢磨!”黄揆又吵嚷他。
黄秉道:“咱们的盐户伙计,不是很多吗?若是像仙芝大哥那样,也搞成盐邦,组织起来,光贩盐自养!这些人总比人家绿林中人跟咱近乎吧?”
黄巢道:“好!我早有此想!只为赶考误了此事!此计就是来得慢些!”
菊香道:“啥事情你总是急,慢一点怕啥?有备才能无患嘛!你难道忘了‘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吗?再说,培养自己的力量,吸引小股武装,是根本之计吔!”
“对对!二嫂简直是诸葛师父了!我这个小孔明得拜师啦!”黄钦听了佩服地说。
“五弟,别瞎闹,说正事呢!”菊香笑斥道。
“不!这可不是瞎闹!是嫂子的话启发了我,现在咱们不能去拉毕狮子,秦彦和李憨子!咱没有本钱去拉人家,反倒惹他瞧不起的!这叫做……什么来着?”黄钦说完又想逗坎子话儿,却一时嘴边没有!
小七,小八接道:“这叫小老鼠拉木锨……?”
黄钦道:“不不,不对!这叫猴儿扯皮条——!”
“五哥!咋讲法?”小七,小八饶有兴趣的问。
“越拉越远哪!”
“哈哈……,用劲去拉,皮条会断,两头都掉仰面叉哩!”小七,小八笑着说。
“对对!所以先不能去拉他们!”黄钦又说正经的了!
黄巢击掌道:“好!咱们就整顿组织曹州盐邦!先搞一批盐来!”
黄存赞同道:“对呀!兵马不动,粮草先行嘛!”
黄揆也高兴了,说道:“九个诸葛亮凑谋略,还不能掀倒大唐朝廷呀!到时候先抓喂饱哼,弄顿红烧肉吃!”
“哈哈……,四哥!你也算诸葛亮呀?”小七笑问。
黄揆一瞪眼:“啊——?我不算诸葛亮!可得算张飞!行了吧?抓喂饱哼这头肥猪,还得是张飞,张屠户的买卖呀!”
“哈哈……!”
众兄弟笑罢,各自上马出门去联络盐邦去了……。
再说黄揆欲抓魏保衡扒皮碎尸报仇!可不易喽!京城中僖宗登基,懿宗殡葬之后,他已到西部边陲贺州当刺史去了……。
这天,魏保衡独坐厅堂,孑然一身,桌几上沙尘厚厚,外面是黄风呼呼,他愤怒的挥袖拂打桌案积尘,沙扬尘飞,反而扑了个泥头土脑,满眼满鼻,口中碜碜……。
他喷吐着泥土叫骂:“奶奶个毛!贺州这鬼地方岂是人呆的吗?”
一个衙中老差人端来了饭菜,盆碗都盖得紧紧的,是防沙尘的!也看不清是何种美味……。
老差人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劝道:“老爷,贬您到贺州来当刺史,就是让你受罪来着!可比不得昔日的驸马府喽……!”
魏保衡听了,又是一阵伤心难受,没吭声坐在桌前待饭。老差人摆上几碟菜蔬,回身将门窗关了,是怕来几股风沙,刺史老爷连饭也难吃成……。
魏保衡伸头看看饭菜,不高兴的问道:“怎么?拿着那么多银子,也没买到鱼肉?”
老差人答道:“老爷,今春大旱,河流枯竭,百姓都吃草根树皮为生,哪里还有卖鱼卖肉的呢?这些蔬菜还是从一家豪绅家的菜园里凑合来的哪!”
正说着,又是一阵风沙扑开虚掩的门窗,卷得满厅堂壁画簌簌作响,满碟饭菜全是泥沙覆盖……。
“哎呀!这怎么吃呀?”魏保衡气得掀翻了桌椅,大吵大闹起来:“我要回京城!我要回驸马府……!我要去找皇上……!”
这时,一差人奔来禀道:“老爷,京师钦差驾到!”
“啊——?”魏保衡说不清是惊是喜,说道:“莫非是上天有眼,菩萨佑我,要我回京么?快!快摆香案接旨!”
一位老太监跨进厅堂,面南宣谕——“贺州刺史魏保衡听旨——
魏保衡还要向前寒暄客套,闻此慌忙跪倒:“臣魏保衡接旨——!”
老太监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贺州刺史魏保衡……咳咳……!”刚念半句,老太监就被风沙呛的咳嗽起来。
魏保衡抬起脸来,禁不住问:“公公,本官要赴何处就任?”
老太监不及回答,仍是“咳咳……咳咳”不止。
“公公,是要本官回京?”
“咳咳……咳咳……。”老太监咳嗽地直躬腰点头。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皇上万岁……。”魏保衡惊喜若狂,正要站起接旨欢呼!不料,老太监咳罢喝道:“大胆!跪下——!”
“是——,知道是什么事就行了呗,真是老公公礼节多!”魏保衡嘟嘟唸唸又跪下听旨。
老太监接着念道:“魏保衡即刻赴海南崖州就任……。”
“哎呀!海南岛呀!那不是天涯海角吗?我的妈吔……,公公,你是不是念错了呀!”魏保衡哭相如丧,抬起泪眼又问。
老太监又轻咳两声,面如寒霜,又继续宣谕道:“……赴海南崖州就任澄迈县令!不得有误,钦此!”
“啊呀呀……!让我去当七品县官呀?好吔,还不如让俺死了好呢!呜呜……!”魏保衡张嘴痛哭起来!
老太监道:“死?你想死就死吧!别在贺州州衙死呀,到路上去死!贺州新任刺史,是本公公的远房亲戚!”说罢昂首而去……。
魏保衡已停止了哭泣,呆呆地跪在地上,眼前又现出驸马府的豪奢巨侈……!一会儿,又好像看到去海南的八千里荒途遥遥……。他大叫起来:“八千里路呀……!妈呀……。”继而泪如雨洒……。
哭罢,又神经发作似的大笑大唱道:“八千里路云和月,驸马爷要晒死在海南让鳖啄呀……呜呜……。”
……一辆老马破车,走在荒山野途之上。赶车老翁昏昏瞌睡,车儿吱吱扭扭……。
魏保衡坐在车上,呆呆地望着枯木衰草,凄凄凉凉的荒坡,一摇三摆,如同僵尸!突然他开口唤道:“老翁,老翁,停下……!”
“唷——!有事么官爷?”
魏保衡没有答话,如摇摇醉翁,朝荒岭缓缓登去……。
岭巅,他木然的向北眺望,喃喃地说道:“佛不佑我,佛不佑我……。”
继之,大声喊着:“佛啊!我乃佛灵子转世啊!您接引我去吧!我要到极乐世界去……!”
他缓缓地解带,吊在了一棵枯树杈上,慢慢地将头伸入圈套,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
尸身悠悠,魂飞天外……。
一群饥鸦鸟雀竞相飞来,喳喳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