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5·蓄积(2 / 2)无暇无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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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藏身的破旧小院,合上院门,丰至瑶一转身,对上陈平的视线,二人都忽地噗嗤大笑起来。自己因何而笑,他们二人却都说不上来。陈平拉过一把吱嘎作响的破木椅子,顺手拖过桌上一只藤编的篮子。那是萧天明先时为丰至瑶准备的,里面好些药品,有的陈平也不认识。

丰至瑶交替舔着左手手掌和右手手背上的伤口,唾液触碰血糊糊的浅粉色伤口,绵绵的刺痛让他不由微皱起眉。他走到桌前坐下,仍没忍住浅浅一笑。两手的血都止不住,他怕血污了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情报,伸手松开了束腰的长带,半抬起身,有些笨拙地朝桌上一个倾倒,将怀中的布包裹扑通摔到了桌上:“拿去。我的伤口我自己会处理。”

陈平扫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从藤条篮子里取出消毒和止血的药品,端在一口细瓷碗里就走了过来。他也不由分说,抓起丰至瑶的手,就拿浸透了高度酒的棉球擦洗起来。丰至瑶疼得眉头拧成了一大块,呲牙咧嘴好一会,等到陈平已经开始准备倒止血药了,才缓过劲儿来。陈平一面包着丰至瑶的左手,一面仔细端详着另一只手,皱起了眉头。那只手自指尖至手腕以上,伤痕密布,血肉翻卷,就像来来回回犁过了好几轮次的红壤土地一样。

丰至瑶拉过陈平推来的藤条篮子,几下翻检出两只青瓷小瓶子,那是萧天明独家配制的金疮药。陈平接过药瓶,小心翼翼地给丰至瑶的右手上了药。上一次,他们二人像这样携手作战,战后互相给彼此处理着伤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陈平想着,有些出神地微微一笑,靠坐在桌上,抻开卷起的纱布,给丰至瑶包起右手来。

丰至瑶轻轻捏了捏两只手上细致的包扎,看向正在收拾药品的陈平。陈平斜靠着半坐在黑乎乎的破木桌面上,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年深日久的桌面已歪歪扭扭裂开好几条一指宽的大缝,就连缝隙的两个内侧面都已经泥得包浆粘手了。丰至瑶苦笑着轻叹口气。他知道,陈平未必是原谅了他。陈平对他的情义系于他们二人过去的时光,而并非系于如今的他这个人身上。他不敢开口说一个字,生怕他的声音一响起,就破坏了这个珍贵的瞬间。他一声不吭地打开从仁潇医馆带回的布包裹,抽出时疫以来医方的记档,翻看起来。

干燥的斜阳悄悄洒在了这张油黑的桌面上。陈平拿起两份仁潇医馆的病历记录,却并未急于翻阅。他侧头看着丰至瑶刚好被朦胧的夕阳映照得如暮霭一般的侧脸,些许歉疚涌上心头。

感受到异样的目光,丰至瑶微抬起头,试探地望着陈平。陈平缓慢地开口道:“丰至瑶,此战若我们胜利了,成功阻止了你兄长神降天君的图谋,你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丰至瑶沉默地望着陈平,眼神里透出一点惊惧。他听出了陈平没能说出口的弦外之音。前些时陈平已对他坦白了自己的境况。陈平说,如今他受毒害的后遗病症正在迅速恶化,唯一可能的痊愈之法就是他今后再不动武、再不思虑。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与其如此,不如利用掉他的最后一点价值,去阻止这场灾厄的降临。丰至瑶费劲地应道:“我会带着申傲雪的尸首,回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地方。可是,即便申傲雪死了,显谕教里的其他人仍然不会轻易放弃对天君的追寻的。你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你又这样聪明,在这之后会很需要你。我会拜托萧天明为你调养医治,待此战之后,他有的是时间来专门调理你的病。你放心,即便他不应允我,他也必会应允展蓝的。”

陈平笑着摇摇头。他心下感念丰至瑶的关切,轻声道:“没用的,丰至瑶,萧天明救不了我的。”他低头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上的两份病例,又拿起另外三份,很快地过了目,道:“不出所料。”

“什么所料?”丰至瑶没好气地追问道。

“这场疾疫,不似自然传播,而更像人为投毒。虽则毒理所差甚远,但其最核心的毒素,或许根本就与我昔日所中之毒同源。在这些人发狂所讲的胡话里,都不约而同地有提到诸如漆黑深海、永恒的虚空之物。这正是我中毒之后所看到的。”陈平道,“如果我们假定显谕教在京城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所谓的大祭仪,也就是你所说的破坏天君封印的最后一步,那么,这种罕见的毒素很可能正与天君直接相关。再则,当初为我解毒之人,实则与一位被人们尊称为‘药王’的仙人来往密切,而就算药王也没能根治我的病痛。可见,这一场毒害,并非人力所能解了。”

他又检索起了其余的一摞病历,在繁杂琐碎的记录中搜寻如深海、虚浮、无边的黑暗一类的关键字眼。每一份记录里都有提及,夹杂在五花八门的癫狂倾泻之中。看着这意料之内的结果,陈平的神情越发凝重。

丰至瑶也放下药方记档,拿起陈平看过的病历记录,一份份看起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神色大骇:“有一事,我也一直很奇怪。自我来到京城后,目睹着这片街坊的居民一个个染病,直到如今无人生还。可我却始终无恙。为何就偏我特殊?若真如你所料,也许唯一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早在天遗岛上,我就已作了天君的祭品。展蓝说对了,卫凌难又骗了我,我正是天遗岛上的‘血引’。”

“而在所有的‘血引’中,只有你没有被当场杀死。你无意中拥有了一种免疫。”

“因为我已经承受了一次天君力量的冲刷。是了,自天遗岛回来后,我确实有过一段时间,即便睁开着双眼仍觉得眼前蒙着一层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我当日只道是自己心绪纷乱,激愤攻心,况且后来又被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更加意识不到这竟可能另有缘由。”

“既如此,那么这时疫的毒素就很像是你当日所承受的,也许就是某种天君力量的碎片。”陈平道,“我被你兄长下毒时他们还没有开始破坏镇守。由此看来,即便存在着封印与镇守,在过去仍有一些天君的力量泄漏了出来。”

“而显谕教通过某种方法,可以收集起来这些原本无形之物,甚至从中提炼毒素。”丰至瑶一顿,“是捕仙网?展蓝曾同我讲过,他曾追查过显谕教暗中掌握的法器。捕仙网和召仙铃一起,都是用于所谓‘猎仙’典仪的。但除了用来‘猎仙’,这些法器自身本也有其他效力,显谕教拿来炼毒也未可知。”

陈平回想起了他在始明县听到的修道人间的传言:“据我所听闻,召仙铃便是六年以前自皇宫中失窃。既是配套法器,那这捕仙网极有可能也曾收纳于皇宫,并在那时流落到了显谕教手中。”

“很是。原来他们竟从那样早的时候就在筹谋这一切!不可理喻。”

陈平望向逐渐没入黄昏冷蓝色的天空,眼中带着无奈的深思。

“我还以为是他变了。不,可笑,他其实从来都这样,是这样吧。”丰至瑶咬牙呢喃道。

在丰至瑶的眼前,昔日那个骄傲而慈蔼、无所畏惧的山隐少年申傲雪终于模糊成了污黑的一片,满京城的压抑疠气与铺天盖地死状凄惨的尸体堆积着这片化不开的稠密黑污。他丢开手中的病例记录,推开老木桌站起,椅子哐当一声歪砸倒地,他一没留神差点绊倒。他的眼前又是闪过一片黑影,不过这次他确定是由于激愤攻心。他在小院内来回踱步几许,又转头看向陈平:“所以当日你的毒是如何解的?那个仙人,那个药王呢?你快去请他来京城!”

“药王?他也早已经死在了显谕教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