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 外道(1 / 2)知意前传:梦渡灵云首页

一人天下,代代相传。下一世代受怎样教化,天下便落何家。

皇极山脚,金顶寺。望着佛像,国师将筊杯抛下。

民间占法,书中看来。守山多年,不离寸步,人几乎痴癫,只冀趣事解乏,或一死解脱。

两杯俱碎。

“有趣。”

国师拍手,咧开的嘴角看不见半分慈悲。

冬日无事,晨起梳洗。上过药油,惯性将一面头发从发际上三指拎起,盖到另一面去,再编缠盘扎。顾琀额高,平日山居不着面具,如此修饰,面形顺畅,也可遮挡发缝。

人之生也,自从核心;人之老矣,却先见于端。

顾琀也在老,只她自己知道。满头秀发乌黑油亮,是习武多年,内力得济。

气冲发端,微有知觉,觉不到的,便是失气,先白后落,往往几日之间,理所当然。

形容如同青年,毛发却不如。但凡没有作践身体,廿岁左右的女子,头发总比她密实些。

仍然打扮,在意容颜,庆幸自己没完全变成男人。

跨坐山门上,遥望山下锦绣人间,想到人间秀竹又被伐几片,拿去换了欢声。

旧岁已除。

各家团圆,走街串巷,互贺新年,是人间常态。小年“禄”多,正月惯例是不来人的。

孑行数十载,难得爬上江湖之巅,蓦然回首,了无亲友——理固宜然——只是偶尔惋惜,偶尔幻想。

自从隐居,自诩不问世事,反倒屡添牵挂。

争胜一生,反而越发空虚,未曾想在退隐后才得了圆满。

尽力难得,怡然自得,或许也是天命。天下无数事,虽求不得。

一生与死并肩,老来反而怕了,是未尽心?

明明觉得,可做之事,可见之人,应当还有,却只能手足无措……

“师父在等谁?”

步声轻悄,气味殊异,是宁久。若是颜秋,无论行止是否借助步法,都应是风风火火、大步流星。

笑容藏些窘迫:“何出此言?”

宁久颔首思量片刻,仰头应声:

“就是知道。”

三季辛劳冬日一并藏起,除夕后几日不做新饭菜,是人间最后的忙碌。

世人惧闲,人若闲下来,琐碎的纠纷便多了。王者不拘小节、心念通达,是因四时劳碌。

宫中秘闻,疫病一般,往往提早遏止,毕竟无论下人贵人,若不能缄默,得之便是祸端。

新春辞旧,宫中不见了云妃,无人过问。不知者不意,知之者不言。

太子近来解放了喜怒,不再像从前一般憋在心中,卞文和欣慰,以为教化有效。先知喜怒,乃能驭喜怒,从前惧怕喜怒形于色,故不能知,自靡心志,因而除却仁钝中庸别无他法,乱世所不容。

乱世之末,治世之初,期待的只有强者。他已放开,下一步重拾自制,便可真正踏足王道。

喜怒后不久,便不见了云妃,是二人发生什么了?卞文和不可猜。王家内务,纵非家丑也不得外扬。

不知事发,但殿下此时确实孤身,是教化的好时机——所谓王道,是寡人道。

话虽如此,难不顾虑云妃去处,唯一必然知情的外人,应是国师。

晨课授毕,礼别太子,径向金顶寺。

“觉明师兄。”

“……莫问无关事,我忙得很。”

语气有些凝滞。

案上香灭不续,蒲团前该放木鱼处摆了手炉,再仔细些,瞥见尻下蒲团垫了棉褥,卞文和撇了撇嘴。

忙得很的人,怎会捂着手炉打鼾?

“师兄,太子那边”

“那是你的事。若是太子家事,那便是他个人的事。”

卞文和开不了口,踌躇片刻,拱手作揖:

“告退。”

“慢着。”

“师兄有何吩咐?”

“明契州兴了新教,在民间。”

卞文和学着他的辞色:“那是州吏的事,与我无关。若是闹大了,也作国事,自然不由我管。”

“或许事关太子。”

以为胡言:“民间教团,不成规模,无关太子。”

转身欲走。

“太子近来可有变化?”

身形一滞,随即继续前行。

国师补充:“七情相关。”

止步。

“是何教义?”

“占得结果,行乐之类,能教人在乐中死去。”

合欢教义不是新兴,房中术之类古籍无数,当今万岁宇文射便深信不疑,痴迷之至,时常向师兄求解,几乎忘了他是半个和尚。

忽然明晰。

以死相挟,是为行乐趁早。

既然如此,解放七情,未必是自己教化。

或许挫败,语气微愠:“及时行乐的个人教义不利家国,是邪法,如何能存在?”

“世人心中所念,本就只是利身。顺心夺志,自然能立住。看来灵验……”

和尚面上现出神往。

“空梦能存,现实又如何?当下世道,凭何教人‘及时行乐’?”

“这我便不知,须你自己去寻。卦上解得规模已然不小,教义似乎已散至皇都,你无需远行。听闻沈家添丁,适逢年关将近,借由此两样出门,行事或便利些。”

“我去做些准备。”

二人交流,口头鲜见敬语,是习惯;卞文和行为依旧恭谨,也是习惯——皆成自然。

深躬作揖,拂衣离去。

大门闭阖,和尚忽然扑倒,伸手撑住,手炉却打翻,一口血喷在余烬上。

碎散煤渣燃着火星迸在手上,白净皮肤立刻炙得黑红,竟只顾喘息,未立刻抽手。

当世真正绝顶高手,不过二人。灵尊顾怀玉医武至尊,宇文家老祖宇文归羽则以武学与占天术见长。

当年提点,是占天神术;自传授起,老祖就没指望他善终。

每及大事,不言实情,为削弱反噬,以期苟活。这是觉明身为“国师”的生存之道。宇文射不论国事,正顺他心意——所知越多,解得越真切,越难逃因果反噬。拐弯曲解,半真半假,不尽传述,亦不过为此。

求得极乐,靠的是药。药出乎药士,药士不过途径明契州,由药到神,教义本就兴于皇都,这才是实情。

今日饭晚,何临安下了暮功抽空出去溜了一圈。

六九时节,人间本该喧嚣。明明沈家于年尾添丁,府邸内外并未明显热闹。

沈家豪门,五进院落。除却方灵山一脉,文宇盛州地势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