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动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暴怒的永熙帝。
永熙帝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眼神凶恶又愤怒。
玉树一看这情况,赶紧让外殿的宫人都退走了,他也退得远远的。
楚瑾浔缓缓往里走,一步,一步,又一步。
明明他脸色平静,脚步也很稳定,但永熙帝竟不自觉退后了半步。
接着,及时反应过来,又往前半步,好像这样就能掩盖刚才下意识的举动。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伸手指着楚瑾浔,声嘶力竭地吼:“楚瑾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要把这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
楚瑾浔在他七步远处停下:“父皇,不过是查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不过是查一个臣子,你为何极力阻止?为何这么生气?”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旦深究下去,会牵扯出多少人?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朕就不明白,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揪着当年的事不放?”
楚瑾浔神色平静,他微微仰头,直视着永熙帝的眼睛,缓缓说道:“父皇,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冤案,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热血将士含冤而死。如今真相已经逐渐浮出水面,儿臣怎能视而不见?这不仅关乎死去的英灵,更关乎我朝的军心民心,关乎南夏的长治久安。”
“难道现在南夏不安吗?死去的人能活着回来吗?你这样劳民伤财,无事生非,到底想干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永熙帝上前一步,但脚下却踩着一块碎瓷。
楚瑾浔静静地看着他,声音缓慢却清晰:“所以,父皇,安远侯是你的人,当年,是你的指使?是你要除掉辅国公?”
永熙帝一怔,眼神躲闪了一下,转头:“哼!”
“因为你的猜忌,所以,你要害死一个忠心耿耿、战功赫赫的将军,你要害死十万镇守北境,护家国安宁的将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什么问题?”永熙帝这句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你把他们当棋子?你从没想过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是南夏的好男儿,他们铮铮铁骨,却死在阴私手段中,死在君王的猜忌之下!”
“如何是猜忌?玄羽军的传说像是一把刀始终悬在朕的头上!朕怎么能确定?那些人的刀剑有一天对准的不是朕的胸口?只有他们死了,全都死了,这个威胁才能消除!”
永熙帝目光变得森冷,近乎疯狂:“朕是为了什么?朕是为了我楚氏的江山千秋万代;朕是为了不会有臣子能凌驾在君王之上。朕愿意背负骂名,是为了以后的太子、太孙,再不会活在闻氏的阴影之下。朕有什么错?啊?你说,朕有什么错?”
“父皇,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楚氏江山,可你的所作所为,恰恰是在动摇这江山的根基!”
楚瑾浔声音平静中似乎蕴着汹涌波涛,“你也说了江山。江山在,南夏才在,江山在,楚氏才在!”
“你以为杀了辅国公和那些将士,就能保我楚氏千秋万代吗?你错了!你的猜忌和狠毒,寒了天下忠臣良将的心!一个君王,竟然会用卑鄙手段来对付一个戍边的大将。”
“你可曾想过,若是辅国公真有二心,当年他多少次有机会直接挥军南下?以他的威望和玄羽军的勇猛,或许真能成就一番霸业。但他没有,他选择了忠诚,即便身中暗箭,也未曾有过一丝反叛的念头,直至战死沙场!而你,却将这份忠诚践踏得一文不值!”
他转过身往外走,声音像是从风中传来:“父皇,彻查此案。向天下颁布罪己诏,您,退位当太上皇吧!”
永熙帝怒极,伸手在身旁的桌子上一扫,桌上最后的茶具也散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好,好啊!你翅膀硬了,竟敢这样对朕说话!”
可楚瑾浔根本没有回头,也没在意他的咆哮。
永熙帝气得胸口起伏,怒气化作一把尖利的刀,在五脏六腑中穿插,喉中腥甜,“噗……”,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白如纸。
看见楚瑾浔离开,方敢进来的玉树一看这情形,大惊失色,急忙跑过去:“皇上,皇上,您怎么样?御医,快叫御医!不,请回春神手来!”
御医来了,回春神手也来了,此时,永熙帝已经被移到龙榻之上,地面上也都打扫干净了。
御医愁眉不展。
回春神手也是脸色凝重。
玉树小声地问:“皇上如何了?”
回春神手摇头叹气:“皇上的身子并没有完全恢复,多思多虑,多劳多怒,这一病,来势汹汹啊!”
玉树看着脸色灰白的永熙帝,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个多月来,皇上在经历些什么?
他回到京中,就把回春神手和赛扁鹊说的要少思虑多休息给忘了,因为他震惊地发现朝臣们都更听太子的话,这让他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他一直在想办法把自己的人安进去,把之前被贬次的人弄回来。岂止是多思多虑,多劳多怒?
那是天天思虑,不得安枕;时时发怒,茶具和瓷器,已经换了二十多套了。
不敢劝,根本不敢劝!
“那你快给开药吧,皇上的龙体,可不能有损了!”
回春神手开了药方,御医亲自煎药。
第二天,永熙帝才堪堪醒转。
可一醒转,他就发现他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目光一转,殿内有玉树,不远处有御医,有回春神手。殿外有大臣影影绰绰的身影,应该是听说皇上龙体欠安,过来侍疾的。
“一洗,一洗,现啊呜!”(玉树,玉树,宣韩王!)韩王是十皇子,如今十五岁。
玉树凑近听了半天,才急忙应:“是!”
永熙帝后悔,两年前,在楚瑾浔对朝政之事能举一反三的时候,他就该警觉。
他不该选个聪明但短命的。
他该选个胆小而平庸的才对!
此刻,他艰难地伸手,把床头的一个四方东西握在手里。
那是他的玉玺。
虽然这两年太子监国,但太子所用的印是太子的印信。
楚瑾浔现在翅膀硬了,想要翻二十多年前的旧案,还想要他下罪己诏,做梦!
他要把玉玺给老十,让玉树带着老十离开,等老十再回来时,就是下一任皇帝。
楚瑾浔虽说快死了,但他就是要让他在死前也别想得到什么好处,只要没有玉玺,楚瑾浔即使能号令群臣又怎么样?
他即使能把控朝堂又怎么样?
这一切,还是会回到他的手中的!
玉树脚步匆匆地回来,带着小跑,声音都有些喘:“皇上,来了,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