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升却不管这些,他只知道眼下暂时保住了自个儿的名声,他趴在桌子上,毫无读书人的体面,用力将纸上的墨汁吹干。
随后拿起他爹的手,让他在纸上按下手印。
到此,落笔成字,过继完成,再无反悔的余地,眼下只需到官府更改一下户籍便可。
看着自个儿写下的名字,因是许久不执笔写字的原因,能看出提笔书写时的僵硬,字体更是略微歪曲不正,还不如自家老二的字。
红色的手印就按在名字上,瞧着异常刺眼,让人双眼有些酸疼。
顾老爷子眨了几下眼,把那股子酸意掩去,移开目光不再看过继书,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一片迷惘。
“爹。”顾连升晕乎乎的拉着人退到一边,见老爷子脸色不对,便耐着性子低声安抚:“您别胡思乱想,老二一家虽过继给了三叔,但您跟三叔可是亲兄弟,那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
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大可开口继续使唤老二一家。过继就能抹掉您跟我娘生养老二一场的恩情了?他那是做梦呢!
再说了,我三叔身子骨没您硬朗,没准过个两三年人就没了,到时候,老二不还得回咱家来?”
顾连升这话也不算是胡说。
若是亲爹娘都还在世,就算是过继出去了,人要是想跟亲爹娘这这边亲近,那也是阻止不了的。
但这前提是,被过继出去的孩子与亲爹娘的关系,那是打小都是亲近的。
顾家这对父子可不是。
偏顾连升不这般认为,在他看来,他自个儿一直靠着爹娘生活,离不开家里的支持、爹娘的维护。
老二一家应该也是这般,虽然爹娘偏心了一点,可再偏心,这亲爹娘与半路来的爹娘还是不一样的。
谁不想依偎在亲爹娘面前过日子?
老二一家这般犟种,不过是气分家时,没分给他东西而已。待他到三叔家过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到时候他自会明白,还是家里好!
顾连升自以为是的想着,并将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说给顾老爷子听。
顾老爷子也是昏了头,居然还真信了顾连升的这通狗屁话。
一时间,整个人的精气神又都回来了,脸上不再是麻木阴沉,反倒是隐隐得意,且还用怜悯的眼神扫了二儿子一眼。
哼!他等着这孽障吃够苦头,在他面前下跪祈求回来的那天!
族长族老们,将过继书再次查验一遍,最终确认无误后,将过继书分发下去。
顾连山拿一张,顾老爷子拿一张,族里留一张,余下的一张则要另外收好,过会子他们就要往衙门里走一趟,这张是给衙门留存用的。
顾连山接过过继书后,仔细的折叠好,随后便递给顾棠:“家里的东西都是你收着的,这个你也收着,你大哥大姐我是不放心他们碰的。”
“唉!”顾棠欢快的应了一声,上前接过过继书,接着便出了堂屋。
顾老爷子已恢复如常,他无所谓的拿着过继书,心情不同,看待同一样事物时,这反应也自是不一样。
此时的他再也没了方才的憋闷空落,随意的将过继书放到怀里。
见儿子这般纵容闺女,他又看不惯了,习惯性的皱眉说教起儿子来。
“四丫整日没个姑娘家的体面,时常往外奔走,没人教导她如何料理家事,如何能让她保管东西?你那大闺女不是挺乖顺?你放着你那大闺女不使唤,将四丫抬举着越过她,这让她脸面往哪放?
你那大闺女今年都十五了,因你名声有碍,一直无人来家说亲,如今你又要四丫压她一头,这要是传了出去,你那大闺女怕是越发不好说亲了!”
顾连山一脸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二伯,我闺女不好说亲,是因为您当初做下的那些个龌龊事。外人可能不知道您有个奸生子,但您与您那老妻偷偷摸摸、勾勾搭搭的,村里指定有人知道这事!这家里的小子姑娘们说不上亲,这事您才是罪魁祸首!”
这话没过顾老爷子的耳,在听到那声“二伯”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你、你个孽障!你叫我什么?!”
“二伯,我叫您二伯。”顾连山重复了两声。
顾老爷子气得眼前发黑,下意识叫嚷出来:“我是你爹!你就是过继了,我也你爹!你亲爹!”
这话就不讲理了。
族长族老们纷纷不满的瞪过来:“浑说些什么!过继书你已经签了,自此以后,连山这一家子都是老三那一脉的人!你要是再敢胡搅蛮缠,那只能请族规了!”
“族规”俩字让顾老爷子恢复些清明,一口老血死命的咽下,再不敢胡乱说话。
他身后的顾连升却没被族规吓到。
方才顾连山那话又激起了他心中的凶意,脑子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进去,心头上的火气是越忍越旺。
忍到最后,顾连升最终是没忍不住,冲着顾连山叫骂出来:“老二!你是不是非得这般狼心狗肺、狠辣绝情?如今事情全都如了你的愿,你为何还要一直提那些事!
那些事明明早已过去,为何非得翻出来?!真闹了出来,我落不到好,你们这些沾亲带故的就能撇清了?
族里更是明知故犯帮着我作保,按律法,咱们都是同伙!真要事发了,谁都跑不掉!”
这话一出,顾老爷子头一个白了脸,瞬间慌了神!
老大莫不是昏了头?!
这些话是能说的?!
觑了眼族长族老们,果然,那脸一个比一个黑,那火气一个比一个旺!
顾老爷子只觉天旋地转。
他强稳住心神,语气微颤的帮儿子找补:“……读书人一向清高自傲,今儿猛然知道他那…出身,一时间自是很难接受。偏老二又一直故意激怒他,他这话是无心的……”
“行了!”顾族长语气强硬的打断,“出了事先从自个儿身上找错处,别老想着一直往连山头上扣屎盆子!以往他是你儿子,你作践自个儿的儿子,外人就是看不过眼也不好说什么。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连山已过继出去,他再不是你儿子,你要还想如同以往一般作践人、拿捏人,那是想都不要想!你当过继书是闹着玩的不成?!”
一语戳破顾老爷子心中的隐秘,嘴里尚未说完的话,当即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说不出来。
冷眼看着自家二哥闹的顾万成,此时语气幽幽的出声:“连升说的对,族里确实不该明知故犯帮着作保。日后,连升作保一事,族里还是再三考量才是。人家不领情、不感恩,反倒是倒打一耙,这要是传出去,外人都当族里好说话,怕是会有效仿者出现。”
“老三!”顾老爷子赤红着一双眼,恨恨的瞪向顾万成:“我拢共就这俩儿子,你抢走了我一个儿子也就算了,还要毁了我另一个儿子不成!老三,怪不得你妻死子亡,这都是你不积阴德造下的孽!”
顾万成冷了脸,但却没有暴怒。
这么些年来,他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闲言秽语,他早已学着无视这些话,不然,怕是早早便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