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一章 君子爱财(一)(1 / 2)大明万吏首页

佟正钊一脸决绝地反问完,那神情似是要为了大明英勇就义,不料,佟秉清见他这副模样,却“嗤嗤”地笑了起来,

“二侄儿还是脸嫩,被人一激就甚么话都出来了。”

佟秉清笑着对佟秉元道,

“大哥别嫌我说话直,就二侄儿这一套,戚家军都不一定能吃,何况那些老奸巨猾的晋商呢?”

佟秉元笑着拿起筷子,往佟秉清碗里夹了一块猪肉,

“那是,戚家军可比咱们讲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得多了。”

佟秉清又冲佟正钊一笑,把佟秉元搛给他的那块猪脸肉“嗷呜”一口吞进了嘴里。

佟正钊道,

“古人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秦王的事,我就一定要做到。”

佟秉清嚼着肉不说话。

佟秉元开口道,

“朝廷要想放开藩禁早就放了,北方这几个省的财政究竟是甚么情况,皇帝又不是不知道。”

“尤其是山西,宗室负担那么重,也不见有谁往怂恿藩王养军这方面使劲儿啊。”

“你瞧那些晋商,他们连杀头的生意都敢做,唯独不去碰藩王宗室,这其中是些甚么意思,咱们老百姓不得好好地掂量掂量?”

佟正钊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跟这两个万历十五年的陕西胥吏解释不清这放开藩禁和明朝危亡之间的具体关系,于是只得道,

“……可是我觉得秦王很可怜。”

佟秉元和佟秉清俱是一愣,佟秉清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

佟秉元讷讷地反问道,

“秦王可怜?秦王成日里闲在那么大座王府里,上上下下一堆奴才丫鬟在旁边伺候着,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秦王有甚么可怜的?”

佟正钊又沉默片刻,几次欲张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朱谊漶的困境。

是啊,秦王有甚么可怜呢?

他已是万人之上,住在仅次于皇宫的城中城里,那王城围了三道墙,平生不得一见的府城就是他的封国。

所有人仿佛一致认为他应当食王禄、唱南曲、纳侍妾,至于他为人如何,为官如何,会不会冲锋陷阵,会不会勾心斗角,倒似乎都是次要的。

青春正盛的生命就注定这么浮沉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一辈子就这么轻快地过。

就像王府西园里的名贵花木,春荣秋落,夏放冬枯,待他死了,还有另一个孩子来继承他的王爵,继续在那座王城里等待下一次死亡的来临。

他的聪明和心计都用在从微不足道的事物中得到享受与刺激,却对天下大事一无所知。

一生走到了头,仿佛是做了个精致又细巧的、明白而有点糊涂的梦。

“秦王像一个石人。”

佟正钊最终道,

“真的,爹,要有机会,您该去秦王府里看看他,秦王就像一座咱们大明皇陵里的石人。”

佟秉元一怔,似是被佟正钊的这个比喻一下震住了。

佟秉清嚼吧了两口肉,却不轻易上佟正钊的当,

“咱们大明的皇陵在凤阳,孝陵在南京,长陵和长陵以后的陵墓都在北京,二侄儿,你甚么时候去的这三个地方,二叔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佟正钊道,

“反正我觉得秦王很可怜,二叔,您要是想去检举,吃完饭就去罢。”

“咱们大明的藩王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早削一个爵就是早救一个人,皇帝要废了秦王世袭,那咱们陕西往后说不定还能给朝廷多贡献一点税粮呢。”

佟秉清徐徐咽下了口中的猪肉,闻言但笑道,

“这是甚么话?你我难道不是一家人?检举了你,咱们佟家有甚么好处?”

“孔圣人还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呢,《左传》中‘大义灭亲’的那个石碏是因为他儿子参与了弑君篡位。”

“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不敢碰那晦气,再说了,倘或没了秦王,那些原本躲在皇庄里的佃户不得恨死你二叔啦?”

佟正钊点了点头,道,

“那是,放开藩禁又不代表藩王一定要生乱,昔年太祖爷在时,九大塞王个个能领兵打仗,也没见哪个藩王要造太祖爷的反啊。”

话既至此,佟秉元纵使再反对也不好再往下说甚么了,只得回道,

“你这套别单同咱们说,该向戚家军那群丘八去说,看看那群丘八信不信你是因为觉得秦王可怜才白白拿银子去接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