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寒假，在学校即将开学的前三天，马校长坐辆带驾驶室的小四轮拖拉机，一路碾压着冰雪来到龙泉学校，并紧急通知全体教师来学校开会。

叶立秋和于素珍到了学校，发现讲台旁边停着一辆四轮拖拉机，车边还站着一个穿黄棉袄的人，朱校长正叼着过滤嘴香烟，在操场东面溜着墙边转悠。进了办公室，金怀礼告诉他们，马校长正在校长室里挨个地找人谈话，谈话内容似乎很秘密，连朱校长都不让进屋。

第一个找进去的是张柏涛，出来回到办公室里，除擦他的近视眼镜，一问一笑，什么都不说。第二个谈过话的是杨飞岳，出来以后你问他问，半天只说了一句：“反正不是我干的。”再问就只闷头抽烟。第三个去了又出来的是柳丛彬，进屋一坐下就笑着说：“有人要倒霉。”谁再追问，他还会多一句“轮到你，你就知道了。”

“切，说了能咋的！装神弄鬼的。”边德明嫌他们不说实情，坐在那里拧脖子瞪眼，气的了不得。接下去把李彩凤叫进去了，还是没叫到他。看他着急的样子，赵千枝笑得两个眼睛直放光。

李彩凤回来后告诉边德明说，马校长叫他进去。他乐颠儿地走了，那样子像是知道要提拔他当校长似的。

叶立秋一扭脸，无意中看见了窗外的朱村来，他正站在讲台边跟穿黄棉袄的司机说话，像是在跟他打听什么，那个司机只是一直摇头。

“好，好，有能人！”边德明一回来就高兴地叫嚷。先谈过话的几个人听了，都会心地微笑起来。现在轮到郑敬仁了。

郑敬仁回来说：“坏菜了。叶立秋叫你去呢。”

叶立秋进了校长室，马校长正坐在桌子东边，见了他一抬下巴，示意他坐到对面去。和马校长见过几次面，感觉他长的丑陋，但做人还是挺和善的，所以他并不感到拘束，很自然地坐下了。

“今天把你们召集上来是想了解几件事情。我这里有几封揭发信，都是学生家长写来的。”

他这才注意到，马校长的右手边摞着四五封信件。

“这些信都是告朱校长的。有的说他不正经上班，在家摸小牌烂搞男女关系；有的说他不学无术，教不了学，对学校工作事事外行，当不了校长；其中还有一封信把他去年的缺勤天数都汇总上来了。你看看哪些是真的？”

他一时犹豫起来：朱村来当校长外行是肯定的。马校长心知肚明，却依旧同意乡里的安排让他当了校长，这会儿又来装蒜，什么意思嘛？

“你不用担心，谁说了什么，到不了他耳朵里去。龙泉学校的教学成绩连年下降，就像这些信里反映的一样，学生外流严重。作为一名教师，有责任向上级领导反映学校工作的真实情况。”他拿起笔来准备在黑塑料皮的笔记本上做记录。

“既然领导都知道干啥还来调查？”他把心里想的竟然磨叨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像是责问领导。马校长很不高兴：“你这个小伙子，我总得掌握第一手材料才好说话嘛！你以为当领导像你批评整治学生一样啊？你当不了领导。”他稳定一下心情又说，“你年轻，没社会经验，我不怪你，多余的就不问你了，你就说说他摸小牌，烂搞男女关系是不是真的吧。”

他被马校长说得服软了。“摸小牌应该是真的，没事了干闲着，不摸的人少，都没啥大输赢。烂搞男女关系的事，从没听说过，他老婆是个很厉害的主，真有这事早闹扯起来了；他也不像是那种人。”

马校长停下笔看着他笑了：“你这个人有意思，挺直性的，有啥说啥。那啊，你看谁当校长合适？”

“张柏涛就行，工作认真又踏实，就是遇着事了有点怕得罪人。”

“嗯。”马校长点点头。“你看谁当主任合适？”

“这我可说不好。”

“你能不能当？”

叶立秋见马校长观察他的反应，他红着脸说：“不行，我可当不了。刚才你都说了。”

“哈哈哈，”马校长笑起来。“你这个小伙子！有点渴了，去给我倒点儿水。”

叶立秋站起来，走到北边的茶几那里给马校长倒了一杯热水，还没忘记放进一点茶叶，又回身把茶杯放到他面前。

“没事了，你走吧。回去先别乱说。让赵千枝来。”

叶立秋转身出去了。

赵千枝去校长室的功夫，朱村来进了办公室。他自言自语道：“到底啥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然后掏出香烟给会抽烟的人往桌子上各发一支。他们都朝他礼貌地笑笑，然后点着烟开始沉默着喷云吐雾。赵千枝回来通知于素珍进去，嘻笑着刚要再说点啥，发现朱村来在屋里，他脸皮一抖，悄然坐回去开始摆弄桌子上的钢笔。朱村来甩给赵千枝一支烟，闷坐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大部分人都已经找过。回来的人什么表现都有，只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显得自己很无辜。谁都知道朱村来的出勤天数肯定是内部人密告上去的，学生家长哪能掌握得这么详细？想起以前撞见王尚侨下班一个人翻看校务日记的事，叶立秋心里像豁然明白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去看王尚侨的神情；王尚侨发觉后脸色不易被旁人察觉地一红，又傲慢地对他一抹搭眼皮给了一个警告似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