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3章(2 / 2)卿本荣华首页

或许他现在将楚相搀起,用最快的速度把楚相送到随行医官那里,楚相就能活下去,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些年,为躲避逆臣之子带来的杀身之祸,连父亲的姓氏都无法保留,现在又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心存怜惜?

这个杀他父亲,夺他母亲,又让自己女儿占据他整颗心的人,又何尝怜惜过他?

“那是我爹的血衣,被悬于城墙示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那是我娘和你的书信,原来你们早就有来往。是你向皇帝密报,诬我爹谋反……”

“非我诬告……你还记得你七岁时……”楚相似已放弃自救,只哑声反驳。

“够了!”他什么都不想听,他也怕啊,他只能继续说,字字铿锵,他必须先说服自己,“我娘求过你,求你放过我爹,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你们曾是师兄弟,我的师父……其实应该是我的师公!他难道会冤枉你?”

“他和你爹一样,权欲甚重……”楚相咳了一声,似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罢了,害你伶仃孤苦,是我对你不起。如今我也活够,该去找你娘了……只是,凌曦她最是无辜,请你……”

“不要跟我说凌曦!”他的恨意达到了极点,他看不得眼前这人永远掌控一切的模样!

凌曦是他命中的变数,他无法抵挡,此刻却不得不恨。

他突然大笑起来,有什么东西润湿了眼角,他却仍只知笑着:“你凭什么要求和你有杀父之仇的我,去爱你的女儿?何况,她是一个傻子!”

话已离弦,穿人心头,不知是楚相痛得深,还是他自己痛得深。

他看着这个曾不可一世的男人,看着男人眸中的亮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毫无意义。

“爹爹!”

他大惊回头,只见凌曦不知何时出现,而下一瞬,她抱着楚相渐渐冰冷的尸身,痛哭至昏厥。

他不敢想小情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她自那日后便陷入沉睡,呼吸体温一切正常,也无梦中惊悸,只是,不见醒来。

不觉已过月余,他再一次从凌曦床边抬头,想同往常一般替她清洗身体时,却猛然对上她一双乌黑甚至清明的眼睛。

他凝视着她,忘了呼吸,心中忐忑如鼓捣,许久,只听她温声道:“君离陌。”

他在那一刻放下心来,还好,她……没有变。

凌曦的记忆里,独独缺失了狩猎的事。

她也不追问,一如既往地笑闹,只是偶尔会说想爹爹了,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知道,楚相的丧事在月前便已结束,如今相府由他当家,而家中下人,自是接过死令,不敢多说一字。

他想,他可以替代楚相的,他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的爱……只是有时,他会突然惊醒,觉得她正盯着他,眼里是寒冰般的恨意,可他侧身望去,她又总是正睡得香甜。他想,是他多虑了吧。

他少年英才,逐渐被皇帝赏识,委以重任,却不知,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他人在外,正思忖着给小情搜罗些新鲜玩意儿,相爷夫人的旧屋,那扇掩得严严实实的门里,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是被凌曦吻醒的。

她的吻密密地落在他的唇上,混着泪水的咸,冰冰凉凉。

他的凌曦,从来只会吻他的额头。

他睁开眼,感知到脖颈处横生的寒意是他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而此时,他手脚被缚,四肢无力……对上她的眼睛时,他终于温柔一笑:“凌曦,你醒了。”

是真的醒了,她眼里的东西,那样陌生,是曾经天真无邪的她,永远不会有的刻骨的恨。

“君离陌。”她平静地说。

相识多年,她第一次喊对了他的名字。如今,他是夫,她是妻,却有什么东西,碎得彻底。

“凌曦,你睡前给我喝的水,药效撑不了多久的……你如果真的恨我,就该下毒,不是吗?”

“你错了。”她神情漠然,“我想杀你,只是做不到。但我,真的恨你。”

新房灯火通明,她一抬手,纸片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脸上、身上。

“这是你爹当年谋反的罪证。”

“这是我娘和我爹剩下的书信。”

“哦,对了,姨娘,是我的母亲,不是你的。”

“我娘与你爹曾有婚约,虽你爹背信弃义,为了权势娶了太傅之女,有了你,我娘依旧出于道义,在你爹伏法后照顾你。”一字字,一句句,如斧凿刀劈。

“我爹想放过你爹,他却趁机派兵想置我爹于死地。”

“我爹和我娘,堂堂正正。你七岁时……”

他突然想起,楚相提醒过,他七岁时……

“你习武伤了骨头,娘忧心不已,不慎在我的药汤中放错了药,我原本只是风寒,却因此伤了底子。”

所以,凌曦并非天生不足,而是后天疏忽所致,楚相未免妻子过于自责,才扭转了传言吗?

所以,为人亲母,却只能年年岁岁听女儿喊自己“姨娘”,看着她稚如孩童,终于在这样的煎熬中郁结于心,早早去了吗?

他痛不欲生,想让她别说了,可看见她眼中一团死气,却又怎样都开不了口再让她不顺一分。

“多年来,是我爹寄财物给你师父供养你。”

“数次偷袭相府的,正是你爹的旧部。”

“我说完了。”

她慢慢转身,推开房门。

他在那一刹,泪如雨下。

“凌曦。”他终于再度找回了声音,“衣服……穿得暖吗?银子……带够了吗?”

她顿了顿,没有回答。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看着她如愿长成了聪慧的姑娘,看着她从他眼前离开,他却连一句挽留都没有资格说。

他缓缓坐起身,手中是一截早已挣开的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