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死了。
死在了她最喜欢的春日里,死在了二十二岁生辰的前夜。
抽离开痛苦的身体,阿音感觉自己浑身轻松。就像话本子里写的,灵魂离开阳间前,她竟看见了自己死后的世界。
阿音被抬上榻,那身干净崭新的衣衫被鲜血染红。
筑云殿内围满了宫人,曾受过阿音恩惠的默默垂泪,不知情的侧头低声絮语。
看着自己紧紧合上的双眸,阿音低声问:“值得吗?”
场景变了,她看见养心殿里的赵承誉。
他面前的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提及阿音,赵承誉眉梢眼角都未有波动,把玩着酒杯随口道:“金丝雀而已,无关紧要。”
好一个无关紧要。
阿音释然一笑,她这辈子颠沛流离,她爱的赵承誉一心只为求她的血,或许还记挂着她的父母不知在何处,思来想去着实没什么值得挂念。养心殿的殿门被推开,夜风从外呼啸吹来,刮起书案边的画像飘向地面,阿音闭上眼,灵魂无意识的朝外吸附而去。
她失了意识,便没能听见慌张入殿的太监跪地颤声禀报:“陛下,筑云殿的阿音姑娘去了。”
在一片安静的氛围下,赵承誉俊朗非凡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血,手中茶盏哗然坠落,打湿了画像上女子的眉目。
……
阿音再次恢复意识,只感觉浑身都是皮开肉绽的疼,指甲割裂的痛苦令她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顶头那扇狭小的窗户透进微弱光芒。
这是哪里?难道是地狱吗,还是她仍旧飘荡在人间,尚未去走黄泉路。
阿音茫然无措地站起身,下意识想要往前走,却不小心踩到什么,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阿音骤然清醒,脚底踩实的感觉与灵魂飘起的丝毫不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忽然会变成这样。
阿音满脸都是震惊,漆黑光景下,她伸出手触碰到了扎手的墙壁。四下感受了一会儿,阿音心跳如雷,身上的那些疼痛都好似消散不见。
她是重新来过了吗?
阿音沉浸在自我情绪中,恰在此时,身侧有人开了口:“别费劲了,你逃不出去的。”
是个少年声。
阿音的眼前像是有了实景,她此时脑海一片空白,却还是警惕地背靠墙壁紧贴上去,盯着那声音的源头问:“你是谁?这里是何处?”
少年似是不耐,轻轻砸了下嘴换了个姿势,身下发出干枯草枝的窸窣声:“……你管我是谁。这是哪里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咱们都是要被卖出去的。”
这句言简意赅的话,叫阿音产生了真切的实感。
仔细回想经历,眼下应当是在她得知抚养自己长大的赵伯并非亲人,在得到他应允后,上京寻亲的途中遭遇的那次拐卖。
那时阿音背着小包袱上路,在巡城遇见无家可归又残疾的小乞丐,她心生恻隐给买了个包子。然而包子还未入小乞丐的口,阿音就被人打晕拖走。
等到醒来,她已经是在颠簸的马背上。
期间几次试图逃跑,都被拐卖她的婆子发现打了个半死。而那之后在城中遇见赵承誉,是婆子正在与买主谈论价钱的时候,阿音慌不择路撞上了对方。
因为这过程几经辗转又即将被卖掉,所以在遇见赵承誉这样风光月霁,看着不似坏人的男子时,阿音才会有了求救的心思。后来像是遇见神明,更不愿放手。
有了过往的记忆,阿音才堪堪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重活了。
算算日子,在此之前婆子就已经确定好了她的买主,就要与对方商议价钱。若是仍旧与前世轨迹相同,必然是会在这几日遇上经过巡城的赵承誉。
死过一回,阿音自然不甘心前世的结局。
纵然前方尚不清明,但她也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逃离这里,改变轨迹。
她四处看了又看,因为回想往事耗费了些时间,窗外的天光已经逐渐大亮了起来。
光线落进狭窄的土屋里,阿音在模糊中看清了跟前的少年。
此人约莫十五六岁,身子稍显薄弱,他低着头半张脸都隐在昏暗之中。或许是察觉到阿音的打量,慢慢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额角的伤口带着腥红的血迹,眉眼又野又顽劣,鼻梁高挺,浑身充斥着不好惹的气息。
“看我做什么?”少年扬了扬眉。
阿音移开眼,欲言又止:“你没想过逃走吗?”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少年嗤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这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而且你知不知道,整个村子都是干这行的,谁家不养几只猎犬。”
“你能逃得掉?”
阿音闭了嘴,从他讥讽的字里行间中抽取出了有用的消息。
既然在这个地方没办法逃,那就只能等那婆子将自己带进城中再说。
有了这个念头后,阿音也不再急于一时。
她弯腰坐下,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见她这样,少年不免有些好奇,用脚尖抵了抵她的腿,饶有兴趣地问:“喂,你这是干嘛?”
阿音睁眼:“什么?”
少年稍抬下巴示意那扇紧闭的木门,随后道:“你不打算逃了?”
“逃。”阿音重新阖眸,双手环抱在胸前,“你都提醒我这个地方走不掉了,那还有什么可着急的。以不变应万变,等换地方的时候再说吧。”
大抵是看出她胸有成竹,少年扬眉:“你有办法吗?”
阿音嗯了声,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婆子把屋里两人打量几眼,放下装着荞面馒头与青菜的瓷碗,转身又走了。
趁着这个间隙,阿音侧头看向门外。
外头果然如少年所说的,好几只猎犬蹲坐着,吐出舌头守着土屋。
看见这幕,阿音收回目光彻底歇了心思,也没再跟少年说话,抬起地上的碗认真吃饭。
在这间土屋待到傍晚,外头终于又有了动静。
阿音听见有对话从门缝中传进来,仔细听了听,除却婆子外,还有一个带着格外浓厚的本地音。两人说话间,脚步声也慢慢靠近。
阿音垂着眼,面色平静地等待着。
门口的说话声忽地拔高,似乎是起了争执。
木门久久未打开,阿音垂落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着,动作看起来并不如表面淡定。少年有趣地歪着脑袋打量她,几息后再度碰了碰她的鞋尖。
“做什么?”阿音抬眼。
少年正要出声,不料门倏然打开,他来不及多言,只能匆匆撇下几个字:“带上我。”